乡村简史

郭苏华

乡村简史 非虚构
六间九十年代的青砖瓦房，矮身在许多巍峨庞然的楼房之间，犹如在山坳里一样。瓦房明显陈旧了，时光在上面打上的烙印，过眼即明。
她一个人，在门前，形影相吊，踽踽独行。有时候，她在门前的一只凳子上坐着，看着鸡圈里的几只鸡，哄抢着她刚刚撒进去的稻米，或者一些菜叶，一些糠皮。她听着它们那么挤着闹着，好像忘记了时间。时间在乡下总是极为缓慢。就像屋子里的那只古老的座钟，越走越慢，随时都会停了一样。
她今年六十五岁了。头发白了一大半，凌乱地扎在脑后。在这样的年纪，好像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发型了。剪发吧，头发太稀了；扎起来吧，又显得不合时宜了，那样的青春活泼是小姑娘的事情了。只有随便在脑后挽一把。老顾到上海打工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老顾今年六十七岁了，在上海的一个油脂有限公司上班。原来工资不高，现在也有三四千块钱了。总比在家里种地强。二儿子的两个孩子也到从她这里领走了。以前天天吵吵闹闹的，家里到处都是声音。她就像撵着小鸡小鸭一样，到处找他们。她的日子是疲倦的，劳累的，可是，却处处是声响。现在，家里只有鸡叫的声音，所有以前听不到的声音，都放大了，钻到她的耳朵里来，甚至，春天，蚯蚓的叫声，她也能听见了。
一些事情，慢慢地，捋顺了，想起来了。
她慢慢习惯了一个人做事情，想事情。
两个孙子在镇上读小学。她似乎是想他们了。她想趁赶集的时候，去看看他们。
二儿媳妇放弃了打工，回家专门带两个孩子上学。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过着分离的生活。她有时候想，这个纷乱的社会，他们这小年轻，分开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但是，她很快就不去想了。她知道，即使有问题，她也无法解决。年轻人，对孩子的教育有自己的看法。他们怕她带不好孩子，管不了孩子。留在家里，让爷爷奶奶带的小孩，总是娇宠撒谎，不肯作业，成绩差，所以，她不敢提出让自己带孩子。她也怕自己耽误了孩子。
可是，他们究竟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啊。她这么想着，觉得想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到屋后的菜地里锄草去了。劳动是一件好事情，它会让人身心愉快起来，并且会暂时把无法解开的事情抛在脑后。
二儿子二林在常熟打工很多年了。一开始，孙子生下来，基本就是他们老两口在带。那时候，老顾还没有生出外出打工的心思。他们一起带着两个孙子，家里特别的热闹。
她不知不觉的，心思又转到他们身上了。
二林子的媳妇是山西人。打工的时候谈上的。现在外地的媳妇一点也不稀奇了。
他们孩子生下来不久，就一起出去打工。他们两口子精明耐苦，过几年，就准备会老家盖房子了。手里，有了一点积蓄。
后来，看许多人家把房子盖在乡下，就是一个巍峨的空巢。过年很少回来，或者回来也住不了几天，老人还住自己的旧房子。房子在乡下不值钱。在乡下盖房子，一点也不上算。聪明的二林子准备在镇上买房子，经过一番筹备，考察，终于在镇上，花了十万块钱，买了一个一百多平米的套间。这就算自己是镇上的人了。有一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房子装好后，媳妇和两个孙子，就在那里住下来，孙子在镇上开始上学。二林子，一个人，到常熟打工去了。老顾，也准备走了。因为，他看到，在家种地，其实是根本挣不了多少钱的。而两个儿子，都指望不上多少了。他们为自己的小日子，都打拼得筋疲力尽了。六十七岁的老顾，在上海的一个厂里，有个家乡熟人，他联系好之后，就打点了一下，到204国道边，等到一辆去上海的车，爬了上去。
这一家，都是分了两下。
老顾和老伴，一个在家看家守室，种地，养鸡。一个在上海打工。
大儿子小林，一个人在上海的汽车修理厂修理汽车。媳妇在家带三个孩子上学。
二儿子二林，在常熟打工，媳妇在家带两个孩子上学。
老顾老了。媳妇也老了。可是，生活却不因为这个就怜悯同情他们，给他们衣食无忧的安心的晚年。
他们还要在遥远的南方刨生活。
因为生活，他们还要挣扎着，微笑着，表示自己并不老。
二林子一家，虽然并不能给他们多少生活的费用，但是至少还有安慰。他们把自己的生活弄好，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了。
只是大儿子小林，却总是一个不省心。
他一个人在上海修车。每个月寄两千或者一千回来。家里这一个，总喊不够用的。在那里暗暗地埋怨，小林没有用，没有挣到钱。可是，一家三口的用度，指望一个人，却是艰难得很。
媳妇小芳，是有点懒惰的。又爱一个赌。坐到麻将场上，就忘乎所以似的。家里大女儿，二女儿，小儿子。哪一个都是要用钱的。可是，他家的地里，却是荒芜了。长了许多草。她这样的年轻，哪里能熟悉稼穑之事。生活的困苦，并没有使她上进。逆境，往往有两种力量。一种使人上升；一种使人下沉。她是渐渐地堕落下去了。
懒惰，不像一个贤良妇女，地里的活基本是不管了。地，就任由它荒了，长了许多的草。
变本加厉的是，她居然堕落了。
小林回来，看到家里这样的情形，气愤，心灰意懒，两个人吵起来。打起来。
小林为了挽回家里这样的局面。
从上海回来了。
在县城一些朋友的支持下，开了一间汽车修理铺。他把三个孩子都接到县城来，住在他的修理铺楼上，并且把他们都送进了学校。
其时，小芳开始和小林闹离婚。
小林其实是不想离婚的。可是，小芳去意已决。她料定，小林这辈子是发不了财了。
小芳起诉几次法院，小林都拒不出席。
经过几番斗争思量，终于还是离了。
两个女孩归小芳，一个男孩归小林。因为没有房子和任何家产可以分割，所以，离婚事宜很快就落实了。
离婚后的小林，每天倒是清闲了。一个儿子在县城初中读初二。自己每天修车，生意也是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汽车修理也要看关系，认识的熟人多，来的人就多，自然客户，就零星得可怜。所以，他的手头还是很紧张。身上的衣服，不是深蓝色的工作服，就是一件颜色不明的T恤，不知从哪里买来的。
然而，那一天，竟然有一个三十四岁的陈港离异女子跟他相亲，并且，经常来他这里了。看那样子，好像要长期定居的意思。也许是他的修理的手艺，他的看起来还不错的两间上下的修理铺的门面，替他做了无声的宣传。
后来，这桩婚事，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他依旧一个人在修理铺里修理汽车，吹笛子。
日子在乡下，慢悠悠的，那些鸡，那些庄稼，那些房子，好像都带着一种寂静的色彩，把时间拉得更长。
顾大婶的日子，和许多乡下人的日子差不多。她老了，安于这份生活，偶尔串门，老顾在上海，那样的五光十色的吵闹的日子，她是无法想象的。
她有时候会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可是，她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任由他们慢慢去过了。
老顾家的故事，其实单纯，也就是乡下许多家庭的缩影。为了生活，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那一份生活里，挣扎，或者安常处顺。

林慧妮

平常琐事，这就是生活吧，其实，这样的人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呢

郭苏华

谢谢慧妮！

戚思权

       看似简单的叙事，其实也是一部乡村的时间简史，不要评判，也不要赞美。
     

       当然这样的简史不是一两篇就能说明问题。
      

戚涤尘

简史不简

碧云天下

小村庄的简史，大社会的缩影。

夏春华

最平凡的生活，最让人深思的缩影。感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