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文/画村
芳菲春外，草色如茵，杨柳纤若青丝，三月的原野，遍地黄花，是一曲春音，袅袅婷婷的舞蹈在田埂、树梢、茅屋之上。
如天使一般，白衣胜雪。
1
我坐上船。
通往森林的河流风平浪静，两岸树木桑桑，奇花溢彩，石壁之上，猿猴穿梭于树木之间，嘶鸣打闹。
船，在河中轻轻的摇荡。我一席白袍，长发落腰，手按横笛，响起刀剑之声。船上静静的躺着些许花草，微风吹来，慢慢的妩媚，像丁香，悄悄的起身。
午时，船靠岸。跳下船，徒步行走于满是樱花绽放的河岸。怒放的樱花像熟透的女子，半包着衣衫，欲滴欲落，娇艳不可方物，馥郁的香气沾在鼻尖，唇角，用舌头一舔，突然之间，我仿佛走入了青草遍地的乡村田野，那种青草苦涩而有清凉的味道占据了我的心。我索性就拨开花丛，盘腿坐于香气和花色之中。
一切静然。悟道与自我之间，我开始洗涤满身的污垢和尘埃。
2
忽然，飘来一丝声音，缠绵悱恻，如烟如雾，朦胧而含蓄，喑喑的哭泣中有低低的浅笑，幽幽的叹息中有点点的期盼。这声音，似曾听过，好像是《红满枝》，又像是《古怨》。这时听来，只觉这座山，一下就空洞宁静下来，内心涌起了一股清泉，在缓缓的流动。
这声音来自何方？是女子步非烟么？是她在演绎那段隔墙听音的千古爱情绝唱，是在呼唤赵传么，还是赵传的墓前长歌当哭？
我起身走出花丛，朝声音飘来的地方轻轻的走去。
一条山涧横躺在花丛之中，岸边零乱的拥挤着水草和小花，有的对着流水悄悄的梳妆，有的画着眉毛，有的在清洗自己的双足。清澈的流水缓缓的追逐着，嬉戏着。有一座石桥，从花丛中飞到对面，像一把剑，横亘在山涧之上。过石桥，花丛越来越密，蜜蜂不时在耳边嗡嗡呓语，飞来飞去，展示着优美的身姿。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花丛中隐隐传来，如夜闻悲鸟之鸣，凄绝悯然。我举目一望，缤纷的樱花丛后，一座红色的竹楼悠然的婷婷玉立，如仙宇一般漂浮与花丛之中。只见竹楼的走廊上，有一女子，白色长裙，青丝如水，纤手若雪，横按玉箫，半倚于栏杆之上，凝望着楼外的汤汤流水，娇媚动人，幻若仙子。
我一时呆住了。茫然的站立在楼前，不敢仰视，甚至连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怕惊扰了这天上人间的一刻。
“既然来了，都是有缘人，何不上来小坐一会？”我耳边想起了一阵声音。我环顾四周，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人影。
“冒犯天使了”。我心有愧疚而又含激动之情。
上了楼，才感觉自己真正置身于花海之中，心有些激荡起来。而我面前的这位天使，依旧恬静婉约，虽然眉宇间含有一丝幽怨，却更增添了她的妩媚和可人。
“你不该来这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打破了我的宁静，让我想起了那些往事”
我瞪大眼睛，不知所措，一时忘了说话。
她侧目扫了我一眼，轻轻的说到，“我要废了你的船”。
船？为什么？
她转身立于我的面前，静静的看着我，眼噙泪水，芳唇微微颤动。
因为我恨。
3
我们坐于竹楼的听月阁，她的背后是一些起伏的山，一条蜿蜒的小溪，一些娇羞的花瓣和一片含情的竹林。
她名叫上橒。生于晋朝谯国的一个村庄里，父亲是隐逸之人，自幼染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父亲的调教之下，样样都钻研的非常精通，尤其爱好古筝。
上橒芳华二八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脱俗，远近闻名，由于羡慕竹林七贤的生活，便只身离家来到了竹林寺，拜在嵇康的门下，潜心练习上乘音律。嵇康向来豪迈潇洒，有竹林风侠的盛誉，收了上橒之后，便悉心教导她各种文法和音律，传授各家学派。日子一天天过去，上橒在嵇康的教导之下，各个方面已上升到了更高的境界，音律和文学造诣已经可以和竹林七贤媲美了。虽然嵇康以睡出了名，但平日里，他还是陪伴上橒在竹林之中，伴流水，数落花，鸣和音律，作诗词，描山水，其乐融融。上橒对嵇康已慢慢投去了少女芳心。而嵇康，却不解风情。
后来嵇康娶了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在朝廷任了中散大夫，离开了上橒，离开了与落花流水相依为命的竹林寺。上橒一气之下，便在梨花堂出家做了比丘尼，从此断琴锁筝，终日以青灯为伴，以作诗词消遣时光，飘摇度日。
后来嵇康得罪钟会，被司马昭宣昭临刑，临刑前夕，写下了一首让人闻之痛惜的四言诗，寄给上橒：
婉彼鸳鸯。戢翼而游。俯唼绿藻。托身洪流。朝翔素濑。夕栖灵洲。摇荡清波。与之沉浮。
上橒接信之后，听闻嵇康在刑场上神色自若，弹奏了《广陵散》。上橒悲从中来，抚琴悲绝，于是离开梨花堂，来到这与世隔绝的樱花潭，建竹楼而居，终日对着嵇康的《琴赋》绕音林中，悲切幽怨。
我正襟危坐，漠然于竹榻之间，望着眼前的这位女子，不知什么语言能化解那种淡淡的哀怨。
可是，她恨历史与要废了我的船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我迷惑的望着她，努力的想从她清澈的眸子里寻找出一种答案。
她没有告诉我，只是说了一句：夕宿兰渚，邕邕和鸣。
然后便拂衣而去，如风，不沾尘埃。
4
我拾起竹榻上的一卷《琴赋》，面对樱花，闭目长叹。
樱花依旧含情于枝头，流水依然调戏于花草之间，我立于竹楼走廊之上，远山，蓊郁成一位处子，上橒归去的地方，风轻轻的漂浮。
船就让她去废掉吧，栖身于此，摈弃一切的俗念，于流水落花中，浅唱低吟，就当一回神仙罢了。就算我是一颗小草，也会芳菲满径的。
我已经厌倦了，高楼里的酒杯，马路边的油味，街头警察和小偷的纠缠，红灯下等待的诱惑和无奈。其实真的很久了。虽然我一直没有明确的说出来。
我已经开始明白了，上橒为什么要废掉我的船。
我拈来一瓣樱花，清澈粉红的花瓣上，微笑静静的凝固了整个春天。
在上橒飘去的地方，我的声音一直在回荡。
注：本文嵇康部分的历史是本人虚构的，并无此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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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28 10: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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