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写信】爷爷的心事

独上兰舟

    “不苟言笑！”一直以来，只要提到故去的爷爷，我的心中就会出现这个成语。所以，当前些天父亲和我谈论起他16岁当兵那年爷爷的反应，我顿时大跌眼镜。
    父亲说：“我走后，你爷爷哭得躺在地上打滚。”
    “啊？你说的是爷爷？是奶奶吧？”我瞪大了一双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父亲说错了。“是爷爷！”父亲的肯定回答彻底颠覆了爷爷在我心目中的固有形象，这还是我认识的爷爷吗？
    打从我记事起，爷爷的脸就一直都是绷着的。小时候的我喜欢唱歌，爱蹦蹦跳跳，爷爷总是告诫我说，闺女丫头，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不要一天到晚咿咿呀呀的，没个正经。所以，在学校里总是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我，一到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曾听父亲说，爷爷在单位里虽然只是个会计，却颇受人尊敬，不怒而威，同事们在他面前竟都噤若寒蝉。爷爷的徒弟赵阿姨曾经说过一件趣事，说是有一次办公室的人们正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忽然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周会计来了”，大伙儿一呼啦全都散开，跑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就连爷爷的顶头上司、当时正笑嘻嘻地坐在办公桌上面的组长，也吓得赶紧从桌子上溜了下来，回归座椅，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来。
    在家里，父亲和姑姑们看到爷爷也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东躲西藏，尽量不出现在爷爷的视线范围之内。爷爷的威严可见一斑。
    “可能他认为我偷偷去当兵，是因为他平时对我管教得太严的缘故吧！”爸爸叹了口气，眼中竟有些许柔和。“你看到的？”没有，是我走了之后的事。””那你怎么知道的？”“我回国后听家里亲戚说的。”这件事，一直深藏在父亲的记忆里。
印象中的爷爷忽然变得可爱起来。原来，爷爷也有他的心事。
    1956年冬，十六岁的父亲背着家人去报名参军，随即离开家乡，跟着部队开拔到朝鲜。刚刚来到朝鲜时，父亲非常想家，看到其他战友都写信回家，他也找了纸和笔来打算写一封信。可是笔在手上握了很久，却不知道如何落笔。父亲念书只念到了小学四年级，后因家里穷，不得已休学，然后又学了三年的裁缝，肚里的墨水早已还给了老师。
    父亲懊恼地坐在那，对着信纸瞪圆了一双眼睛，可眼睛瞪得再大，信纸上也不会自己冒出字来。有心想找人请教请教，可他又拉不下这张脸来。算了，还是自己慢慢地抠吧！父亲静下心来冥思苦想，在纸上写了擦，擦了又写，半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勉强凑了几句，完成了他平生的第一封信。
    爷爷很快就回信了，洋洋洒洒三大页。他在信中对父亲说，独自在外不比在家，要学会照顾自己，还告诫在部队里要好好地干，千万不要给家人丢脸。除此之外，爷爷还把父亲写给他的信又附寄了回来，只不过信中却多了一些圈圈点点，原来爷爷把父亲的信逐字逐句进行了修改。看了那些圈点，父亲的心里一阵别扭，他急忙拿出笔来，认认真真地将错字誊抄了一遍，随着写信次数的增多，父亲的错字率也大大下降了。
    “知道吗，爷爷曾写信对我说，就寄些空信封回去也行。”“为什么？信件会丢失？还是寄信不方便？”“哪儿呀，我三个月后就从新兵连来到了骑兵连做了一名通讯兵，收发信件的任务就在我的手上。““那为啥？”“老写信，没有话说了呗。”父亲笑了笑，“其实也是时间长了不再那么想家了，手也懒了。”“那你后来就寄空信封回去的？”“那哪能呢？！”
    爷爷的一句话，让父亲知道了爷爷的心事。虽然已经停战，但在家人的心目中，朝鲜毕竟还是战场，只有收到父亲的信件他们才能安心。于是父亲再也不敢偷懒，老老实实地按时写信回家。可毕竟水平有限，为了提高自己的写信能力，父亲经常会把爷爷的信件翻出来阅读、揣摩，慢慢地写起信来也越来越顺手，这竟为他以后的写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小学没毕业的父亲，后来竟然出了几本书，这大概也是当年的爷爷始料未及的事吧。

林慧妮

小学没毕业的父亲，后来竟然出了几本书，这大概也是当年的爷爷始料未及的事吧。

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呢。厉害

林慧妮

做父母的都是一样啊，无论过去，无论现在

独上兰舟

林慧妮 发表于 2017-11-28 18:09
做父母的都是一样啊，无论过去，无论现在

是的呢，若爷爷泉下有知，估计不会总是板着面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