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今年江南的秋天真热,国庆长假里,在太阳底下汗水直浃,就到了现在这晚上,穿了背心还渗出汗来。然而,节气毕竟已渐入秋,阳台上的丁香树已缀上好些黄叶,秋天的凉气从心底里涌起,乡村秋夜里那一幕幕景色便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江南的秋天既是收获的季节,也是耕种的季节,所谓的秋收秋种。我家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生产队的农民,没有大田里劳动的艰辛,但自留地里的劳动也不少,投入最大、印象最深的当是收山芋。 那时我家在一个乡村学校里,父母本是农家出身,到了乡下,当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生产队送了我们几条桑埂,种满了疏菜,父亲还带领我们在山坡上开垦出一片土地,冬种油菜,夏种山芋。 到了秋天,就该起山芋了。放了学,有的时候父母还要在学校忙,我们兄弟仨就掮了钉钯上山去。山芋地离家不远,但也有一里来地,有的锄,有的摘,弟弟小,只能帮着装装担子,我和哥哥轮流着用秧篮将山芋挑回家。山芋很重,小孩子家挑起来很吃力,但心里总希望挖得越多越好。 山里的太阳落山得早,而且一落山,天色很快就暗下来,我们总是那么的努力肯干,要做到很晚才收工,秋凉也就慢慢地渗进我们汗津津的单衣里。赤足走在乡间的土路上,阵阵寒意从脚底板传到身上,秋天的夜风吹得人瑟瑟地发颤,心里却充满了劳动和丰收的喜悦,多少年过后,那场景和感觉还真切如昨。 山芋堆成了小山,吃是吃不了的。煮了吃、蒸了吃、烧汤吃,早吃厌了。山芋当时除了作为重要的辅助食品,还要变成粮食。怎么样将山芋变成粮食呢?就要将它晾晒成干山芋丝。 匆匆地吃过晚饭,母亲总是搬了一个大木盆,靠近在灯光下,用一个钉着布满洞眼的铁皮擦板,搁在大木盆里开始擦山芋丝。这是一个吃力而危险的工作,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山芋,要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擦成一根根的丝条,不是几个山芋、几斤、几十斤山芋,而是几百斤、上千斤山芋啊!而且山芋形状各异,擦着擦着,不小心一滑,那锋利的擦板就会将手上的肉如同山芋一样擦下丝来。母亲不止一次地这样负伤,也却从没喊过痛,默默地用胶布一包又继续“嚓、嚓、嚓。”每次我想到这样的场景心就发颤,现在我打着这些文字的时候,脸上的皮肤禁不住肉疼得阵阵发麻。 我们小孩子就掮了大扫帚去清扫场地,我家就在学校里,学校的操场我们有优先权,但收获的季节对大家都一样的,学校周围的农民有时会抢先占了一些场地去,那时我们就要把山芋丝撒到干净的山坡上去。 我最喜欢明亮的月夜了,金黄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树木、房屋、山坡……一切景色看上去既清晰又蒙胧,家家门前响着“嚓、嚓”的擦山芋丝的声音,门前场院、屋后山坡,只要是整洁的空地上,乡村都撒满了散发着甜滋滋香味的、洁白的山芋丝,家家户户分割得很清,谁家也不会弄错,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的,在月光下很是好看。
那秋风吹过来,冷冷的,我总记得有时会冻出清水鼻涕来,一吸一吸地抽着。但随着父母努力地承担起家庭的劳动,帮衬家庭的心总是火热的,多少年过后,现在想起来还温馨地感觉到那种自豪和快乐。 山芋丝要晒好几天才能干透,遇到阴雨天是很麻烦的事。干山芋丝不是用来自己吃,也很少用来喂猪,干山芋丝可以到公社的粮站换取粮食供应计划,就是可以换粮票。经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粮食计划和粮票的意义。那年头是常闹饥荒的,我家虽然下乡,户口还在镇上,属于居民户,有粮食计划供应,说来让人不信,在我们那江南的富遮之乡,有的年份,春荒时竟有农民到我家借粮。母亲总自豪地说,到1981年我家上调时,家里还余有300斤的粮票!中国人饿怕了,总有防荒年的习惯。可惜那些粮票我也没留多少下来用作收藏。 时间过去了许多年,又一个秋天降临了,尽管现在单位与家里都有舒适的环境,出外坐车,很少经历秋风的侵蚀,但当阵阵秋风吹过来的时候,我的眼前就会悬起那一轮明月,身上又感觉到那阵阵秋天的凉意,心中升腾起那种充满憧憬、不畏艰难的少年豪情。 天凉好个秋啊! 2007年10月5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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