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无悔寻梦人

　　余小凡今天在班级卫生值日，回家的时候天际只剩下一抹晚霞。他转过离家最近的胡同口，远远看见一辆小轿车横堵在家门前，墙上的白石灰把小轿车映衬得乌黑锃亮。小凡觉得奇怪，家里亲戚很少来往，爸爸偶尔有几个朋友登门，都是骑着灰不溜秋的自行车，当官发财的亲友好像一个也没有。
　　这时屋里跨出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整齐地向后招，跟轿车一样乌亮，那腰围足有爸爸两个粗。紧跟着，爸爸出来了，哈着腰，满面笑容，捏着一枝香烟递上前。那男人没有接烟，拉开车门后才转过身，极威严地对爸爸说：“三天后我来取货，你饭吃不成也要做好，记住，三天——”
　　“不，两天！星期五老师就要了。”屋里又迈出一个小男孩，胖得像注了水的洋种鸡。这不是同班的张永富吗？他到我家干什么？别看他试卷上的分数可怜兮兮，衣袋里却有大把大把的零用钱，诱引得好些同学前呼后拥，陪他逛超市、下馆子，甚至还替他做作业呢。但余小凡从不跟趟，就像眼前张永富明明看见了自己，却不打招呼，只是嘴角咧了咧。
　　小轿车屁股喷出一股青烟，“唔”地开溜了。余小凡快步走到爸爸跟前，爸爸按住儿子的肩膀眉开眼笑：“这个老板要为儿子订做长龙风筝，说是参加什么比赛，开价1000元！”
　　长龙风筝? 老师在课堂上介绍过，说它摊在地上，能从教室的前门拉到后门，放飞到天空摇头摆尾、张牙舞爪，就像天外飞来了一条真龙。当年全城只有余伯钧会做这种风筝，老人去世后这项绝活就已失传。回想起老师的话，余小凡自言自语道：“要是余大爷在世多好啊。”
　　“傻孩子，那是你爷爷！” 爸爸闻言乐了。
　　“啊？”余小凡惊奇地抬起头，瞪大眼睛问爸爸，“这么说，你也会做?”
爸爸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笑眯眯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看你爷爷做过，给他当过下手。把书包放进屋，跟我去选竹子、劈篾子。好好琢磨，我肯定能做出来。你不是想要小提琴的吗？过几天爸爸就去给你买！”
　　吃过晚饭爸爸就忙开了，先是画图纸，画了又改，涂乱了重画，很快桌上就有了十几张废纸，儿子作业全做好了，爸爸扔下铅笔，掏出特地买了招待张老板的香烟，点燃猛吸一口，深深叹了口气。爸爸一贯不抽烟的余小凡没有吭声，收起书包悄悄回房间去了。等他一觉睡醒，天色已亮，他习惯性地聆听爸爸烧早饭的声音，可房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连忙起床，只见爸爸屁股坐在地上，身子趴在椅子上睡得正香。
　　爸爸熬了一宿，可扎出来的龙架仍不理想，儿子上学后他干脆全拆掉，懊恼地蹬起三轮车出工了。在工地上搬货，他头脑里仍推敲着龙身的扎法，怎样才能让“长龙”摇头时全身都跟着扭动，是最大的难题；龙尾的长度、龙爪安放的位置，都要精确合理。下午太阳偏西时，他猛然想起解决的办法，急忙跟经理请假，早早收工了。新思路复杂多了，他不得不等儿子回家做帮手，可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仍不见儿子的身影。他有些按捺不住了，站在胡同口遥望儿子回家的路。路灯全亮了，才看见儿子背着书包一瘸一跛地慢慢走来。
　　“你腿子怎么啦？”爸爸迎上前。
　　“上体育课摔了一跤。”余小凡低着头，轻声说。可路灯下，爸爸发现儿子右眼眶又青又肿。
　　“究竟怎么回事？”爸爸伸手托起儿子的下巴，儿子噙着的泪花忍不住滚落下来。原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余小凡发现几个同学围在一起看热闹。他也挤上前，看见一个没有双腿的瘫子，正向大家乞讨。余小凡觉得对方很可怜，摸出爸爸早晨给他买早饭找回的两元钱，丢进瘫子面前的破瓷缸里。就在这时，围观者中的张永富飞起一脚，把瓷缸踢翻，十来个硬币满地滚，几张毛票随风飘。张永富仰面大笑，那些同学也跟着哄笑。乞丐爬去捡瓷缸，张永富抬脚又要踢。余小凡气极了，伸手把张永富推了个“墩屁坐”。张永富爬起身，迎面砸了余小凡一拳，余小凡跌倒后，又上前跌了一脚……
　　听了儿子的叙述，爸爸没有吭声，默默地把儿子扶进家门，让儿子坐在椅子上，撩起他的裤腿细细察看，幸好筋骨没有受伤，但再也不忍心让他做帮手了。等儿子吃完晚饭、做完作业，爸爸立即催他上床。
　　临睡前敷上家里珍藏的药，余小凡的腿痛减轻了许多。一觉睡到半夜，他起床小便，发现还堂屋的灯还亮着，爸爸正蹲在地上，弯起一根篾子扎龙头。篾子弹性大，爸爸手脚有点慌乱，余小凡立即过来帮忙。爸爸没有拒绝，甚至没有抬头看儿子。等绑好手边的三根蔑子，才发现儿子身上只穿着内衣，冻得瑟瑟发抖。他赶紧叫儿子进被窝，儿子没有动弹，望着爸爸眼里的血丝，心疼地说：“你两夜没睡了——”
　　“别管我。你快回房去，当心明天上学迟到。”爸爸的嗓门一高，余小凡就不再犟。可蹲的时间长了，加上腿痛，一时没能爬起来。爸爸赶紧丢下手里的细绳上前搀扶。望着儿子瘦削的面庞，爸爸不由把他搂在怀里，深深叹了口气：“瞧你棉毛衫磨成这样，如果你妈在世——”
　　“别说了，爸。”转眼看见墙壁上妈妈的遗像，小凡声音有些颤抖。
　　次日，爸爸没有出工。等傍晚余小凡回家的时候，长龙风筝已经大功告成。正闲卧在堂屋里，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四只爪子威风十足，一身红黄相间的彩衣灼灼生辉，像绚丽的袈裟、华贵的皇袍。余小凡一边看一边拍手叫好，猛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人家没来取货？期限不是到了吗？”
　　“哈哈，”爸爸洋洋得意，像孩子似地大笑起来，“那胖子刚来过，可我不卖了，加价也不卖。你没看到那胖子急呀，又是咽口水，又是搓手，有钱又怎么啦？大款也有低三下四的时候，哈哈！”
　　“可人家出那么多钱，值你拉多少趟货……”余小凡沉吟道。
　　“钱可以慢慢攒嘛，”爸爸拍拍儿子的肩膀，“走，这么好的风筝咱们自己放！”
　　爸爸背起风筝，余小凡抓着线轱辘，兴冲冲往外跑。刚跑出屋不远，忽听背后有人喊“余师傅”。原来是邻居刘奶奶，说家里缺炭，请余师傅帮忙去买几百斤，那卖炭的好久没来转悠了，家里等炭烧晚饭呢。望着老人无助的眼神，爸爸思忖了一会，对儿子说：“你先到人民广场等我，我帮刘奶奶办完事就去那儿。”
　　没想到傍晚买炭的人还真不少。帮刘奶奶把炭买回来，天已全黑了。爸爸估摸儿子已经回家，可他来到家门口，见门还锁着，没有儿子的踪影。他急了，直奔人民广场，只见儿子孤零零地站在一杆路灯下，手上握着空线轱辘，正仰头看着高高的路灯。路灯的杆子上挂着那可爱的长龙风筝，灯光下儿子脸上闪着晶莹的泪花。
　　爸爸看了看风中飘荡的风筝，按住儿子的肩膀，擦了擦儿子的泪痕，笑笑说：“先回家去吧，长龙风筝要在这里欣赏夜景呢，它呆腻了会飞回家的。”
　　这一夜余小凡没有睡好觉，第二天上课老走神，满脑子都是长龙风筝的影子。中午放学急急忙忙赶回家，嘿，风筝果真“飞”回来了！余小凡兴奋得差点蹦起来，他返身高喊：“爸爸、爸爸！”却无人应答，只有三轮车静静地停在院子里，找遍每间屋子，都不见爸爸的身影。
　　这时刘奶奶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拉住余小凡的手说：“孩子，中午到我家吃饭吧。你爸为了风筝爬电线杆，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医院里。”
　　余小凡眼泪刷地涌了现来，他甩开刘奶奶的手，门也顾不上关，一边哭喊一边狂奔：“我不吃饭，我要爸爸！”
　　医院里，爸爸躺在病床上面如白蜡，胳膊、腿儿都绑着石膏。看着爸爸小凡扑上去，轻抚爸爸腿上的绷带，泪珠在眼眶里扑闪：“疼吗？”爸爸坚持着坐起身，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嘴角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别哭，男子汉要坚强点。下午把风筝带到学校，报名参加市里的比赛。记住，你拿到奖，爸爸的伤自然就好啦！”

青青我心

一个风筝牵系着父子情深，感人的父子情！

文学之友

感人的风筝！

雨衍

时代的脚步在前进,而我们社会的人性是否已经面目全非了,富贵高于一切,但贫穷仍不失傲骨;时至今日,留给孩子的应该是什么？引人三思

芭蕉叶下

先踩一下，等有空再细读！：）

芭蕉叶下

细细读了这篇文章，真的很不错！加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