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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淮城系列小说 假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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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3 10: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假面人

                       梁小哥



  马路对面的交通灯是红的。


  许多车停在路上。装石灰的卡车在等待着。自行车同样也得等待。一阵风起,细小的白色粉粒飞舞着,叫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狗鸡巴日的,不讲卫生。孙卫东朝卡车方向骂着。这骂声对我来说很熟悉,我不止一次地被这声音辱骂过。卡车司机探出头望了望说,老头,你是不是没刷牙,嘴巴这么不干净,需要用石灰消毒。


  这个叫孙卫东的老头向那年轻司机看了看,把车停在马路牙上,大有准备和司机大战三百回合的意思。这时绿灯亮了,卡车屁股冒出一阵黑烟,接着又飘来了一阵白雾。卡车不见了踪影。


  我把车开到孙卫东跟前。喂,孙军长,你还活着!余怒未消的孙卫东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会儿。很显然他被记忆拖到了许多年前,他想起了什么。你,李大军,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提前释放了?你说什么啊!我故意挺着肚子说,赌钱还要坐牢,那干脆把牢房改成赌场算了。再说我早就不赌了,我用手指了指我的面包车,我现在做生意了。我又用手指了指他那用了二十多年还崭新的自行车说,你还骑着它去张寡妇家吗?这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一脸窘态。他望了望我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把烟拿在手里,玩弄着,没有抽。他自己点了一根,吐出一阵浓雾对我说,二霞今天从苏州回来了,我这是到淮城车站接二霞的。


  听到二霞这个名字,我就像被人喂了一瓶安眠药,开始头发晕。我点燃了那支烟,有点苦,抽了半截仍在路边的下水道里,随水一起冲到塘河中去。



  我以前和孙卫东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虽然他大我二十来岁,但我们是忘年之交。我们好到有钱可以一起花的程度。


  年轻时的孙卫东是我们白菱村最强壮的男人。他想成为一名杂技演员。离我们村不远的十八团是著名的杂技之乡。中国的三个半杂技之乡中就有一个是十八团。



  孙卫东常梦想自己在灯光明亮的舞台上表演,露出身上结实的肌肉。台下一片掌声,其中不乏一些年轻漂亮的女性的掌声。她们来自城市,她们很有修养,庸俗的人是舍不得花钱到剧院来看表演的。他认为杂技是一门艺术,一门高难度的身体艺术。


  孙卫东信心十足地来到十八团,他将成为一名艺术家。可十八团的人说,你不行。虽然你很壮,但你的韧带不行。不信,你劈个叉我看一下。孙卫东怎么也劈不了。


  孙卫东的梦想被人毫不掩饰地打破了。


  不久后,孙卫东顺利地入了伍。在部队凭借强壮的身体,他表现得非常优秀。如果不是那场大地震,也许今天的孙卫东将是另一番模样。


  穿着一身军装的孙卫东和他的战友们一起被派往灾区抢救受伤群众。他和所有战士一样并排站在卡车上。他想再过几个月他可以像那些军官一样坐在吉普车上指挥手下的士兵。想到这他站的更加挺拔了。


  孙卫东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死亡,什么叫死亡的可怕。死去的人一排排摆放着,等他们去抬。孙卫东被吓疯了,他摊坐在地上,大声号哭,爹,我怕,我要回家。


  孙卫东被送回了老家。他并没有疯,只不过受惊过度,失去了心智。当看到爹妈时,清醒了过来。他被父亲打了一记耳光,你这没出息的,给我们丢脸。这时健壮的孙卫东委屈的像个孩子。爹,我真的害怕,你不知道那死人可以堆成一座山。淮城的人们从广播中得知的确有一场大的地震在中国的河北发生,死了很多同胞。孙卫东知道他们是无法想象很多究竟是多少。


  命中注定孙卫东是属于淮城的,他像所有人一样决定呆在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娶妻生子。他和父亲一起承包了一大片鱼塘,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但我们小孩都叫他孙军长。




  孙卫东的第一个小孩出生时,他看了一眼,是个女孩。孙卫东双手插腰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像一个伟人一样沉思了很久,给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叫孙彩霞。


  当第二个孩子出生后,还是女孩。孙军长瞪着病床上的老婆。这时的孙军长已没有了伟人的耐性,说就叫二霞吧!


  我比孙彩霞大五岁。我读高中的时候从没注意过这个黄毛丫头,因为我的梦想是考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我热爱文学,可以说爱到疯狂。就像后来爱赌博,再后来爱孙彩霞那样疯狂。我和孙卫东是两条轨道上的火车。不,我是火车,他是轮船或飞机,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七月的那场考试圆了许多中国青年的梦想。但更多的梦想被扼杀。我的梦想像被阅卷老师用橡皮擦擦得一干二净。中国所有大学的中文系都向李大军摇着头,就像当初十八团的人那样说,你不行,小伙子。


  和我一样失意的是孙军长,虽然我们叫他孙军长,但他并不是军长。不然计生办的人也不会找他。一帮人在鱼塘边找到了孙卫东说,你家生了两个小孩已经超生了。按国家政策,你们夫妇两人当中必须要有一人和我们到医院去做结扎手术。


  不管他们俩谁去做结扎,只要做了就等于把他老婆生小三子的肚子给锁了起来。孙军长被击怒了,你们凭什么。我是人不是动物,为什么要结扎,我有生小孩的权利。这时的孙卫东显示出了一个军人的气质。计生办的人说,不管你怎么说,这是国家规定的。孙军长说,我才不管谁定的,如果你们非要这么做,那得问问我的拳头。孙军长把拳头勒的紧紧的,一根根青筋露在众人的面前。


  最终孙军长的拳头同意了他的老婆去医院做结扎手术。本来他准备和这帮人拼个鱼死网破。但一个工作人员对他说,孙卫东同志,你也当过兵,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锻炼过。你这样做是给革命军人脸上摸黑,想想你的政治前途。据我所知你们村里准备把你当预备党员培养的,没想到你的觉悟这么差。这不是我个人对你说的,我今天说的话代表组织,你好好考虑一下。


  孙卫东像又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虽然没有声音,但比父亲打的疼多了。一个人的自尊比什么都重要,甚至包括生命。他明明知道村干部从没拿正眼看过他一下,不可能发展他为党员,但他还存在一些幻想,如果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放弃了文学的梦想,当了一个小木匠。我和师傅一起为孙卫东家打造一条小木船,两个人干了整整六天。这是我的处女作。在这几天中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在那短暂的日子里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仿佛属于我 ,但事实上它属于孙卫东。


  孙卫东其实是一个比较随和的人。也许别人都不愿和他 在一起玩,但我觉得他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孙卫东对我说,大军你喜欢骑自行车就借你骑两天,你明天来拿。我惊喜地说,今天不行吗?孙卫东十分为难地说今天不行。他看着我失望的表情解释道,今天我要去打牌,扎金花你会不会,很好玩的。我说我不会,但你教我一下,我不就会了吗。我那时的求知欲望很强,我也很聪明。孙卫东只用了不到两分钟我就把规则全弄懂了,我缺少的只是一场实战。


  在一个个有月无月的夜晚我总是用那辆永久拖着孙卫东去合作社扎金花。前面骑车的是大军,后面座位上坐的是军长,他就像坐着一部舒适的吉普车。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像“永久”一样永久。


  在孙军长的关怀下,我茁壮成长。孙军长说打牌可以将许多事情忘掉。我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对,当我手里有大牌时我总觉得我不再是一个小木匠,我感到我是一个大学教授。当我撸钱时,别人看我的目光就像一群学生看着他们景仰的老师一样。孙军长说在牌桌上我才是军长。


  我们手里抓的不是三张扑克牌,是我们在太阳底下不能实现的理想。


  孙卫东的老婆渐渐地对我有了意见,怪我剥夺了孙卫东做丈夫的权利。每次她见到我到鱼塘上接孙卫东,她总对我说,小狗日的,你天天带我家老孙去赌,你没有家啊!我感到很纳闷,我们并没有天天去赌,大多数时间我是待在家里的,我不知道这些时间孙卫东在哪里。在去合作社的路上我问孙卫东,军长你老实说你不赌钱的晚上到哪去剿匪了?孙卫东笑着说,我女人骂你两句你也不会死,别问了。她骂你,你不要辩解就行了。







  我爱上了孙彩霞是在一个晚上。尽管我总是去找孙卫东,但总是到鱼塘边上去找。那天他不在,他女人说他喝多了,在家挺尸呢。你不要找他了,他今天不会理你的。我是一个固执的人别人叫我不做的事情我偏做。当我到他家时,我推开门,一股酒气扑入我鼻腔之中,孙军长真的醉了。我看到两个女孩在昏暗的灯光下做作业。两个女孩其实是有区别的,一个是少女,一个是小女孩。我知道她们就是大霞和二霞。孙卫东还没醒,大霞很有礼貌地给我倒了一杯茶,又递了一根烟,然后又去做作业了。我看到了一条曲线,不是数学上的曲线,是少女的曲线,很有弹性。大霞已经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她的手像刚出水的河藕一样血白粉嫩。这双手把妹妹和自己的衣服洗地干干净净,她那张小脸在油灯的映照下犹如夏日的荷花,白里透红。我想起了邓丽君,我并没有见过邓丽君,但我在广播里听过这个女人的声音,我想邓丽君大概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吧!要是我能有这样的一个妹妹天天晚上在我家陪着我,那么我就不出去赌钱了,我就什么都不想了。


  以后的日子,我总是有意无意到孙卫东家找孙军长。我会给二霞带一些东西,高粱饴,麦乳精,麦芽糖,牛奶糖,泡泡糖,香瓜子,果冻,笔记本,手帕,头花等。这些都是我的礼物。那时我见到了时间最美的笑容,就像外国人说的那种天使的笑容。我对二霞表现得这么有爱心,是因为姐夫之意不在小姨子。


  我给大霞的礼物是一封封情书,这时我才感觉到我的语文基础是多么的薄弱,怎么写都写不出我对孙彩霞的爱慕之情。
   我的努力在一段时间后收到了回报。一天二霞偷偷地塞给我一封信,字很清秀,没有署名,但我知道肯定是大霞写的。只有大霞才能写出这么美的字,信写的很长,谈一些人生理想之类的东西,但最后结尾的一句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好像看到大霞在我的床边笑着对我说,大军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以后别出去赌钱了,熬夜多伤身体,收了工就回家,知道吗?


  在一个春天的中午,我和大霞一起来到沉浮岛上。沉浮岛是淮城一个很有名的小岛,在塘河白菱村段的河中央。岛上长满了桃树,外地人根本不知道在白菱村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的胎衣都埋在这一棵棵桃树下。淮城其他地方的很多人也把小孩的胎衣埋在这个岛上。在一些大的城市,人们怕和淮城人发生纠纷,因为他们很团结,像一个窝里的蚂蚁,可以把大象咬死。原因也许就是他们的胎衣早就连为一体,而沉浮岛就是他们的娘胎了。


  在岛上我们聊了很多,谈及桃花,我给她讲“题都城南庄”的故事,“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应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大霞迷醉的眼神看着我,我此时已不是一个平庸的木匠,而是一位忧郁的王子。她说要是你天天在我身边有多好,我爸爸成天不理我们,他要是像你这样该有多好。


  我不想做那个失意的诗人,我要抓住眼前的机会。我顺势抱住大霞,大霞没有反抗,双眼紧闭,小嘴微张着。好像很紧张,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我用嘴紧紧贴着她的嘴。在春日的沉浮岛上我把大霞剥得个精光,然后压倒在满地的桃花地上。一地桃花,一片一片,红红的


  我和大霞在桃树下连成一体。


  我从衬衣口袋中拿出一支英雄牌钢笔送给大霞。我用这支笔再怎么写也写不出我对你的爱恋,干脆送给你孙彩霞,我永远不会变心的。大霞说,我也不会,海枯石烂。这支钢笔代表着我和大霞的初恋,英雄牌的。






  我老婆王小玉拿着手机对我说,怎么这几天没精打采的。明天你去送货到乡下,就是你老家那边。你到那边给人家打电话就行了,这是号码。


  我在淮城开了一家家具厂。厂里有八个工人,一个司机。送货这种事不该我来做的,司机小赵请假回家了,我就得亲自去送货。


  今天客户要一张席梦思床,当我按照我女人留给我的号码打过去,是一个女的接的,你好,哪位?我是淮城家具厂的,你家是不是要一张席梦思?对,声音很甜,我家在塘河边上,你问别人孙卫东家,不,你问孙军长家怎么走,别人就会告诉你的。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的巧。今天我又要到那个我在夜晚去过多次的地方。我想接电话的一定是二霞。其实我错了,是大霞,那天大霞,二霞都在家。


  我把车开到门口,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对我说,师傅你辛苦了。后面的女人认出了我,大军怎么是你啊!这个女人就是大霞,比以前胖了很多,但比王小玉瘦。她是个天生的女人,我什么话也没说。


  孙军长看到了我,笑着对我说,李大军你个孙子,说做生意的,原来是帮人家开车。我笑了笑,那有你混的好,都睡席梦思了,小心陷进去,爬不出来。


  二霞长的和多年前的大霞一样,我想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欢她。只不过她说话的腔调已和我们这些淮城人不一样了。她说的是苏州普通话,软软的,发音很清楚。我只好用淮城普通话和她交流,虽然她还把我当成那个常给她带礼物的大哥,其实我明白我已不是那个我了。我们用两种语言,我们来自两个不同的国度。


  孙军长的女人说,我家二霞出息了,给我们卖席梦思。还是女儿好啊!孝顺父母。那意思就好像是说天下所有的儿子都不孝顺。二霞告诉我她本来不想为父母买床的,但那天父亲亲自骑车去接她,那是她第一次坐父亲的自行车。父亲的这一举动感动了她,她要为父母做一些事。


  二霞执意要留我在她家吃午饭,我看了看大霞和孙军长,说不了,回去迟了,老板会说话的。


  我拿出一张纸条对孙卫东说在上面签个字吧!孙军长说,我不会写字,再说我也没有笔。这时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还是我来吧。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这些人中就他一个人会写字一样,其实大霞,二霞都会写的。他从西装口袋里掏从一支钢笔,潇洒地写上“孙卫东”三个字。那支钢笔是英雄牌的,我看的清清楚楚。现在我们都用圆珠笔了,你怎么还用钢笔?我故意问道。那男人很骄傲,用钢笔才有品味,况且这是我爱人送我的,我怎么能不用它。我无语,心想品味个屁,都是老子品剩下的。


  大霞的脸通红,就像一片片桃花。




  我对二霞说,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就按发票上的号码打,我在淮城家具厂上班。我对二霞深怀歉疚,我想补偿她。


  如果当初不是孙卫东的反对,我就不会和王小玉结婚,虽然王小玉人很好,但我总觉得她身上缺点什么东西。


  那晚我带着刚买的红皮鞋送给二霞时,大霞不在家。我像一个幼儿院的阿姨一样询问大霞的去处。二霞始终低着头。突然从门外面冲进一个强壮的男人,狗日的,你是不是还想勾引我家二霞?我给二霞买的皮鞋此时成了孙卫东手中的武器,他用尽全身力气向我扔了过来,就像在部队扔手榴弹一样。一只砸到了我头上,反弹了回去,在灯光下红色的皮鞋,像一注红色的鲜血飞渐出去。这炸弹炸伤了三个人,一个文学爱好者,一个赌徒,一个恋人。我对生活失去了任何兴趣。


  孙军长把大霞关在鱼塘上的棚子里和自己的女人一起看守鱼塘。孙卫东对我说,你一个考不上大学的人来勾引一个要考上大学的女学生,你是鬼投的胎吗?我女儿要考大学,考全国最好的大学。狗日的,只有你不怕狗,你尽管去鱼塘边勾引她。


  我不但怕孙卫东家鱼塘边上的大狼狗,我更怕发火的孙卫东。


  我和孙家断绝了一切往来,或者说孙军长和我断绝了一切往来。我常常会在一个个夜晚寻找孙卫东的踪迹。我一度在合作社外边的菜地里等他的到来,尽管我打不过他,但作为一个男人我还是要等他。


  其实孙卫东也和我一样再也不到合作社打牌了,就像我怕遇到他一样地遇到我。


  当我像幽灵一样转遍全村的每一个角落,我终于在村西头的张寡妇家的草堆旁找到那辆熟悉的永久自行车。我用仇狠的目光看着它,它对我来说是多么的亲切,昔日我多少次骑着它行走在乡村的星空下。今天我要亲手毁了它。但很快我否定了这个决定,我拿这堆钢铁没什么好办法。我把自行车扔进了张寡妇家的茅屎坑里,让它和我与孙卫东的情谊遗厕万年。


  我勾引你女儿?你勾引人家死人的老婆。我真不知道我们到底谁是鬼投的胎。


  大霞和我一样没有考上大学。但孙卫东对别人说,我家老大离北大分数线只差二百多分。二霞最后也是差二百多分就可以上北大的。这不能怪她们姐妹,她们遗传她们的父亲。


  大霞没有考上大学,我厚着脸皮请人到孙卫东家提亲。孙卫东对媒人说我家大霞就是烂了喂狗也不嫁给李大军。我不知道孙卫东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以前跟他玩得和亲兄弟一样,这是为什么?


  三月的桃花彻底地凋谢了,孙彩霞嫁给了一个乡村民办教师。我只知道他姓吴而不是姓李或是其他什么。我可以连姓都不用知道的,大霞已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出于好奇才偷偷打听到那人姓吴。


  二霞没有像姐姐那样很快嫁人,她到江南的城市开始新的打工生活。一去就好几年没回过家。在白菱村有这样一个传说,说二霞在一家浴城里做小姐,被本村的一个熟人在浴城遇到过,但那人是谁,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个传说,二霞生活在外国,因为有人在一部三级片中看过她的身影,二霞没有穿衣服和一个外国人在做那事。




  但现在流言被现实打碎了。当孙军长听到女儿要回来的消息,他像一个原告在法庭上听到法官宣判自己胜诉一般。他决定骑着那辆从厕所里捞上来的永久自行车去接二霞。他不让二霞坐汽车是想让淮城每一个认识的人都看到二霞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他孙军长依旧是孙军长。让那些谣言的传播者都看看,流言是假的。


  我也许会怀着对一个人的愧疚和对一个人的思恋永远在淮城生活一辈子。


  那天,快过年了,我在打牌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王小玉打过来的。她说,大军有一个叫孙卫东的人找你,有急事,他在淮城人民医院。短短的一句话,难道孙卫东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病,我狠我上次在淮城遇到他的时候不应该那样和他看玩笑。说实话,我早就想和她谈谈了,上次送家具时,人太多,没有谈。这次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当我到医院时,孙卫东的眼睛通红,他看着我说,你来了,二霞要见你。她出事了,出车祸了,她想见你一面。我看着病床上用白布裹着的人,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二霞。当我看到那露在外面的眼睛,清晰明亮,我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二霞。我的泪第一次从我的眼中流出。你这是怎么了,大军哥在这,你不要怕,你会好的。我在哄着一个小孩。


  二霞还能说话。从她口中我知道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经过多年的辛苦,作为公司骨干的她,本来过年就要和公司老板结婚的。老板大二霞二十几岁,但这个性情中人为了真爱愿和相处多年的老婆离婚。他们是要旅游结婚的,等从三亚回来后就拿结婚证。二霞说,你知道吗?那个地方很美,到处是春天,有吃不尽的椰子。有一个小岛在海中,岛上全是黄沙,雪 黄雪黄的。浪打在脚上一点不冷,我和他一直走到天涯海角,可他死了。我什么都没得到,他的尸体我也没得到。二霞拿出一张两人的合影,上面的男人并不怎么老,如果不是车祸,他可能会再幸福地过二三十年。两人后面的石头上刻有“天涯”我能模糊地看到,再过一万年我想字迹还会在石头上。


  我认真地陪伴在二霞身边。大霞和孙卫东也一直陪着。


  在医院的一个角落里,大霞从一个小包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给我。我打开,是当初我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英雄牌钢笔。


  你给了你男人,又还给我干嘛?我问她。大霞哭了,其实吴刚用的钢笔是我买给他的,只不过和这支一样,但绝对不是这一支。因为我想让他和你一样做一个文雅的人,这样才是我心目中的人民教师。你的钢笔我一直保存着,今天还给你。听完后,我不知道大霞说的是真是假,但我没有要那支钢笔,我说,我现在已不用钢笔了,什么笔都不用,你就自己留着吧。让她成为你心中的英雄。


  但大霞还是把钢笔塞进了我的口袋。


  我质问孙卫东二霞和一个大她二十多岁的男人处对象,你为什么不像当初反对我和大霞那样反对他们。如果你反对,她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了。这到底是为什么?请你告诉我。我替二霞不平,也是对自己和大霞不平。


  孙卫东哭着说,很简单,就是因为我一直把你当着我的亲兄弟。我怎么作兴把女儿嫁给兄弟。我不想失去兄弟。孙卫东抱着我大声喊,兄弟,兄弟,兄弟,兄弟。哥你别哭了,我全懂了,我再也不会怪你了。我对不起二霞,我对不起你,我造谣伤害了她和你们一家。我用手抽打自己的嘴巴。孙卫东好像早就知道了,他抓住我的手说,不说了,谁让你是我的小兄弟的!





  二霞死了,带着四个愿望死的。第一捐献自己的双眼,有个条件,双眼一定要移植给海南的患者,她还没看够那美丽风光。第二她要穿我送的那双红皮鞋到另一个世界,那鞋她一次也没穿过,现在穿不上了。她要带到天堂里穿,因为那是我送的。还有要打一口棺材,必须是淮城家具厂打造的。最后是要把那张合影贴在墓碑上。


  我们一一答应了。


  我就像第一次给孙卫东家打造小船那样认真地打造那口棺材。我在为亲人造一所房子。那时我们不熟,现在我们很熟,像兄弟一样。


  就要过年了,不时传来鞭炮声。我们抬着淮城最好的红木棺材向沉浮岛出发。我们走的很慢,很稳。我们抬的是一个穿红舞鞋的姑娘,她睡着了。我们将把她和她的脐带一起放进母亲的肚子里。




  石碑上是吴老师写的小楷“孙二霞女士之墓”。比我写的好看多了。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雨,淋湿了照片,可照片上的人们还在微笑。


  那天孙卫东带我一起到一个新的地方扎金花。一帮我不怎么认识的青年人,都是白菱村的。孙军长对他们说,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兄弟,你们叫他李司令就行了。今天我带李司令来和你们上一堂公开课。


  我们像多年前一样玩了一整夜。


  其实做人和扎金花一样。一个个尽量伪装自己,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底子。




  我作出了一个决定,带着老婆和女儿一起到海南过年,淮城真的太冷了。


  飞机起飞了,女儿玉霞指着窗外的云说,爸爸快看那红云。我说,宝宝那不是云,那是彩霞,我们到一个有彩霞的地方过年。


  一阵气流亵来,飞机抖动了一下。女儿说,我怕。我安慰道别怕,你不是已经考进十八团杂技学校了吗?你将来会经常坐飞机的。爸爸妈妈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送给王小玉说,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我决定和这个女人好好生活一辈子。王小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支钢笔对我说,大军这上面怎么会有一行字。我接过钢笔细看,在笔杆上有一行好像用针刻的清秀的小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终于相信孙彩霞那天在医院说的话是真的。但已经不重要了,我要和我身旁的这个女人走完一生。我对王小玉说,这是我请人刻的,我以前陪你的时间太少了,但我是爱你的,所以才刻了这句诗,我以后不赌钱了,一定多陪陪你和宝宝。王小玉看着我的表情,相信了我说的话。


  王小玉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天不热,我的手心里满是汗。


  我仿佛已看到了天涯海角,看到一棵棵风中摇曳的椰子树,王小玉穿着比基尼在一个小岛上跑着,很美。那小岛上洒满了金黄色的沙。


  雪黄雪黄。




  

[ 本帖最后由 梁小哥 于 2008-10-13 10:22 编辑 ]
发表于 2008-10-13 22: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军长的女人说,我家二霞出息了,给我们卖席梦思。还是女儿好啊!——应该是买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4 08:3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版主真细心,谢谢。是买。
发表于 2008-10-14 09:05: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在描写技巧上在下些功夫就更好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4 10:25:2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文版主。我一定花时间研究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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