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梁小哥 于 2012-8-27 17:17 编辑
村长权力
梁小哥
王猫眼当了二十年村长,越当越没意思了。以他的身体本可以再当下去的,可他没有,他不干了。
在上个世纪,当村长是一份具有挑战性的工作。村长最怕做的几件事,可以用一句顺口溜来表述:一怕肚子高;二怕动铁锹;三怕两上缴;四怕用火烧。
没在农村呆过的人,可能不知道这顺口溜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肚子高,指违反计划生育的大肚子。动铁锹,每年上级都要分配给村里的河工任务。两上缴,夏秋两季要上缴粮食。用火烧,当年殡葬制度改革实行火葬。这下明白了吧!
对于这几样事,在最基层的村长是要和老百姓面对面的,没有绝对权威是不行的。王猫眼的权威来自他的一只眼睛。王猫眼的右眼是只假眼,在夜晚会像猫的眼一样发出幽蓝的光。
夜晚是王猫眼的天下,他走在漆黑的道路上,一只眼发着光,鬼都怕。其实别人都不知道,王猫眼的胆子并不大,反而和猫一样胆小。他走夜路是被逼的,他从来不敢钻树林,再小的树林都怕。
前线的夜也很黑,但和乡村不一样,偶尔一颗照明弹会照亮半边天。熟睡的王振海感觉到一阵凉风向脑袋刮来,挣开眼,一把尖刀已经插入到自己的右眼窝。王振海一手握着鬼子的手腕,一只手用力插向鬼子的脖子。不管你信不信,王振海是用指头硬刺穿敌人的喉咙,只到他感到没气流从指尖滑过,才拔出手指。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早点离开这该死的深山老林。
当村长不是凭蛮力,虽然他单手杀过人,别人在心里也崇拜他,但真真涉及生死问题,村民还是不买王毛眼的账。为了抓大肚子女人,王猫眼挨过人家男人的刀子。别人为了土葬死者,曾把棺材抬到村长家过。王猫眼说,要是在战场上,我就掐死你,但他不能,这些都是他的村民。不过后来人们都理解了,王猫眼也不容易,谁干这个村长都没王猫眼能服众。
人家王猫眼就一个女儿,他硬是把女人拉到乡卫生院给结扎了。老子死了,王猫眼亲自用板车把父亲拖到火化场,抱着一只盒子回来。王猫眼用村部大喇叭向全体村民喊道,乡亲们,我把老婆阉了,我把我老子烧掉了,你们不要逼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村长其实也不是全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村里的民办教师都是王猫眼推荐的。想当民办教师的人很多,却不像交两上缴一样人人有份。
曹小娥初中文化,并且刚生完小孩,也想当民办教师。别人都以为她没戏,毕竟村里还有几个高中生想当。可是曹小娥干上教师了。
王猫眼说,不要瞎议论了,你们以后我再推荐。后来就再不招民办教师了,再后来教师体制改革,曹小娥通过考试转公办了。
现在你就是让别人生二胎,别人不一定生,养不起。不上河工也没有两上缴。死了人,家属自己打电话,殡仪车直接开进村里拉人去火化。
王猫眼心里空落落的,以前他老感到自己是一个团长,现在却没人理他这个村长了。五更时候的鸡巴,硬不了多久,王猫眼干脆不干了。
村里小卖部总有人在打牌,有时也闲聊。人们看到卸任的王村长,总为他抱不平。王村长,你当了一辈子村长,退休了补助金才五百一年。妈的,曹小娥是你选的民办教师,现在工资四五千,每月。她还在城里给儿子卖了房子。你们说,公平吗?听说就这么点补助金还发不出。王村长,你为什么不到乡里闹啊!你越南鬼子都杀过,怕谁?
王猫眼总是爱理不理。
王猫眼心里骂道,你孙子知道什么,我一点不嫉妒曹小娥,她给她儿子买房子其实就是给我儿子买房子。闹个卵!还是回家看《潜伏》吧。
写在小说后面:这篇小说就这么长了,没了。我在乡村呆了很久,对乡村很感兴趣,但我回不去了,就像王村长。并不是真回不去,是乡村已不是原来的乡村了。村里人都忙着进城了,我要想见乡村的熟人,只要在城里的各个菜市场等着就行了,再见,永远的乡村。本想写个小说反应社会体制问题的,同样是工作,最后待遇相差很大。大学毕业不一定找到工作,一个初中生能拿四五千。写写就岔了,唉,都算了。不是要十八大了吗?我想人大代表会去反应的,为那些村长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在大学的时候就写过一篇小说,其中有关于村长的章节,发表在《雨花》上了,现在贴出来。缅怀过去,我看到村长向我走来。村长,给盖个章吧!
村长唐老鸭和我的同桌 我所说的唐老鸭,并不是迪斯尼里的那一只。他是我们村村长,应该说是原村长的外号。人无外号不出名。唐老鸭总是在一些夜晚光着屁股独自游过唐河,就像唐河里的野鸭一样。他的外号就是这样来的吧! 在没有当村长前唐老鸭没有外号,他本名叫吴大奎,也没有夜晚游水的癖好。 唐老鸭的一只腿是跛的,他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好强者往往在逆境中更容易成长,他上学成绩老好老好的。可最后上大学的名额还是给了村长的儿子。从那时起,他觉得做什么都不如做村长管用。于是他下决心一定要当村长。唐老鸭本身就有一股拼劲,从基础干起。老村长占了那上大学的名额,感到对不住他,在升任副镇长后,就提拔他做了村长。这事是好多年前的事,是大人们说的。 我和村长的儿子吴伟是小学同桌,他一点不像他爹,他腿不跛,但脑袋却没有大人们传说中他爹那样的“老好老好”。后来当我有幸升入高中进一步深造时,从生物书中了解到这是动物的变异现象,很正常的。要在不同的环境下保持不变,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旁人都认为他儿子还可以,这是从他的成绩来看,他和我一样每年都得奖。人们认为他智商上是遗传他父亲。 每年麦子收割后不久,我们小学生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并不是作业太多,我们村小从不布置作业。是因为每个学生都必须保证家里的麦子要运到镇粮站,然后换一张白条,再然后让学生拿着这张白条找村长开一张证明麦子已卖掉的更白的白条,带到学校。否则不许上课。从别人的纸条上我知道吴伟的爸爸叫吴大奎。原来他不姓唐,我总以为吴伟是跟他妈姓的。我总是让吴伟回家偷偷帮我盖一张纸条的印章。吴伟很乐意,他总认为找不到报答我的机会。村长大便时总是把腰带上的一大串钥匙放在桌上,那印章就躲在钥匙里面。 听说唐老鸭也不想为难学生,是上头镇主管粮站的副镇长,也就是原来的老村长压下来的任务。子女其实是父母的祖宗。“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这话非常好。许多家都卖了麦子,没卖的也得趁天黑给唐老鸭送上两包“红塔山’给开一张假证明,不能误了孩子。 唐老鸭总是到唐河西的镇上才会抽“红塔山”,他总是晚上游水过去。他不想让渡船的人问他这么晚过河干啥。一次我晚归途中看到唐河中有人踩水过河,头上还顶着东西,双手护着。能踩水过百十米的唐河,好本事。当那人一摇一晃走上岸,才发现他光着屁股,手扶着树站着。我走上前去才发现是咱们的村长。 “村长,你怎么不穿衣服?” 村长被问得很恼火,“这是我的权利,我有不穿衣服的权利。国家没说穿衣服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吧?学习是学生的义务,你还不回家学习去。” “那你站着干嘛,不怕蚊子咬吗?”我问。 他对我的回答很认真,“第一,我要休息一下,一只脚踩水容易吗?第二,我要把自己晾干,才能穿衣服。第三,你回去不要告诉别人。” 我没有告诉别人,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就像知道他的外号一样。只不过并不知道他是光屁股游水,我会替他保守秘密的,毕竟他是我同桌的父亲。 吴伟让我帮他最后一次,考试像以前一样让他抄个够,这将是小学的最后一次考试。关系到升初中。我们只知道不在村小考试,要到镇初中考,其他一无所知。吴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恐慌,他还给了我两包“红塔山”。我知道那是村长的专用烟。 唐河西对唐老鸭比唐河东的吸引力大是因为那边有一个叫春心的女人。我不知道这女人长的怎样。但传到我耳中的是“淮城第一美少妇”,丈夫不在家。我那时对这一称谓没什么感觉。但对有生育能力的男人肯定起一定的生理作用。不知道跛腿的唐老鸭是怎样得到“第一美少妇”的欢心的。这更能反应出村长的身份于一般村民的不同之处。 一般人见过什么场面,就像我们村小的学生,以前考试总是两人同一张桌子考试,到镇初中才知道人家都是一人一张桌子。我惊呆了,我不该收吴伟的“红塔山”,收了人家的东西帮不了人家——以后怎么见人。 村长的秘密最后也没有保守得住。我对不起他们父子俩。虽然我主观上尽力,有些事却是人力不能为之的。 有人在唐河边上发现一白色肉体,开始以为是猪。走近看到埋在水下的头发。于是惊动了全村人,原来是裸男。人们起初不知道是谁。因为脸已被水涨得变形了,当被拉上岸发现手中的公文包,还有那条残腿。公文包中除一包“红塔山”其余什么都没有,死者身份很快确认了,淹死的是会游水的唐老鸭。 两中说法一直流传着,一是吴村长就要到岸边时大腿抽筋,还有一条残腿被水草缠着。本来他可以脱身,但怕丢了公文包,为护着国家财产殉职了。这是吴伟告诉我的。第二种说法是万恶为首,红颜是祸水。他知道春心的老公一直在外工作,很安全,可万万没想到那天被人家小舅子发现了,又看到包里有刚收上来的钱,于是就把他做了,扔到唐河里。他手中的公文包是空的,一个空包还掜着不放干嘛?一定是被做了扔河里的。流言还补充一下,春心的小舅子不吸烟,不然什么都不给留。 村里对村长的死给了个说法,一场电影在小学操场上放映。副村长说这是为死去的村长放的,是追悼村长的。一个人的死,给村里的人特别是小孩带来的快乐远比伤心多。 那天吴伟也去了。吴伟告诉我他被镇中学录取了。我问:“你不是没抄着吗?”他笑着说:“破格录取,我是烈士子女。当然你也被录取了,以后我还得靠你呀!” 我望着银幕,人生就是一场电影,不管好看不好看,他妈的都放八九十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