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歇 夏
孔令玉
自从住进高楼,“晒伏”这个词便渐渐从生活中隐退了。原本每年都要展示一次的衣服,已有好几年没有照面了。昨天在阁楼整理旧衣橱,又看到了这两套夏衣:水红色衬衫白色筒裤,还有一件紫色碎花长裙。几次搬迁,不少过时的旧衣服都被处理掉了,唯有这两套,一直留着。它是当年母亲给做的歇夏衣服。
歇夏,是家乡一种传统的风俗,就是女儿出嫁后的第一个暑伏,父母让做哥哥的亦或弟弟妹妹把嫁出去的女儿带回家歇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婆家再怎么忙,也不好说什么。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要赶在这大热天带闺女回家。母亲说,是趁农闲,更重要的是暑伏天最适合补身体,虽说婆家不会亏待自家的媳妇,可女儿的身子骨需要什么该补什么,父母最清楚。
那时,日子虽过得紧巴巴的,父母仍会想尽办法让女儿在这段时间里把身体补得壮一些。家里养的小公鸡在这之前是一只舍不得吃的,平时从牙缝里挤下来压在箱底的零碎角票,这会也一个子儿不少地全摸出来,到集市上买回女儿爱吃的。他们最大的心愿是,女儿回去时,脸色比回来时好看,身子比回来时壮实。记得住我家隔壁的龙婶,在锄草时捉了一只3斤多重的甲鱼,当时就有人要出50元钱买走,这可是一家子好几个月的家用呢,可龙婶没舍得卖,是为了闺女秀子,自小体质就弱的秀子再过几天就该回家歇夏了,再多的钱也比不了闺女的身子要紧。
每年暑伏,那些嫁出去不久的女儿都被陆陆续续带回家。这些日子,是女儿们最悠闲最幸福最难忘的时光,父母是不会让他们插手农活家务的,即便要做,也早有弟弟妹妹抢着上前了。因为父亲早就跟他们说过,以前在家时,重活累活都是姐姐上前,这几天让她歇着。有些女儿已经怀孕,正好趁这时节养养胎气。母亲拉着闺女的手说,想做事回去再做,在婆家可比不得在这里。出嫁的女子是懒不得的,即便在娘家是娇生惯养的也不行。
晚上纳凉的时侯,最热闹。村头老槐树下,这群回娘家歇夏的女儿们聚集在一起,找回了被成长和生活逼走的天性,叽叽喳喳,打打闹闹,说个不停,笑个没完。夏家的兰儿,自丈夫出事后,生活得很苦很累,白白胖胖的一个女儿变得像一截枯黄的树干,活泼开朗的性格成了闷葫芦。可这一刻,兰儿又恢复了从前的兰儿,缠着父亲拿来二胡,和着乐曲,唱出一支支动听的歌儿。美妙的旋律,响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下,和众多荧光一起飞舞,兰儿沉浸其中,忘却了生活的艰辛…...
待歇夏这场盛宴结束后,女儿们又各自回去了,村口的小路上,不时会出现一对母女。母亲把塞得鼓鼓囊囊的包放到女儿的肩头,里面是准备了好几天的食品和衣服。每只包里的食品各不相同,可所有包里都有两套新夏衣。这是和歇夏一样的习俗:父母为回娘家歇夏的女儿做两套衣服。
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母亲的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闺女在家的这些日子,身子养得不错,两套衣服也很满意。忧的是,闺女回去的日子,不知会过得怎样?想着想着,眼睛就湿润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