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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斜阳

[原创] 长篇小说------《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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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7 07:37: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要是这么下去,身子骨早晚垮了。”中年妇女指着陌生人的背影说。
     “如果你能为二豆子兑血,你愿意吗?”小兵突然地问大学生姑娘。
       姑娘的脸涨得通红,有些难为情地说:“救人当然是好事,但是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就说我把,从小就体弱,贫血。再说现在的医学虽然发达了,但并不是万无一失,万一骨髓移植时出现事故怎么办?不过我还是愿意帮助他的。”姑娘说完,显得很不自在。去了趟厕所后,回来说五号车厢有她的一位同学,她要去哪里看看。于是就把茶桌上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装进了包里,温文尔雅地和大家告别。
      “你不回来了?”小兵故意问她。
         “再有一点时间我就到站了。”她说:“反正现在哪节车厢都有空位子。” 说完她笑了笑。
       “你把她吓跑了。”中年妇女从兜子里抓了几粒荸荠,这回没有伤着她的嘴,她吃的很有滋味,嘴角上泛起了白沫。
       “你要是能给二豆子输血,你愿意吗?”小兵对中年妇女问道。
        “我没有路费去呀。”妇女说:“北京那么老远。”
         “要是有人愿意给你提供一切费用呢?”小兵追问道。
         “我家也离不开我呀。”她把吃剩的荸荠渣子丢在地上。声音战抖地说:“自从俺那口子死了以后,家里的大事小事全落在俺的身上,我要是再出点事,孩子可怎么办?再说我的骨髓也不一定适合二豆子。”
        小兵见她急成这样,忙说:“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您不必当真。”
         “你会给二豆子换骨髓吗?”中年妇女反守为攻地问起了小兵。
          “当然会。”小兵没有任何思考得答道。
         “要是你父母不同意怎么办?”
            小兵说:“身体是我自己的。我自己可以做主。”
           “可你的身体是父母给的呀?”中年妇女叫道。
          火车正在减速,窗外透进来一束束湿乎乎的灯光,又是一个小站到了。小兵看这些夜色中的灯光,有种格外亲切的感觉。陌生人打水回来了,他说茶炉里的水能养鱼,几个列车员正聚在一个小屋子里打扑克。他突然发现那个女大学生不在了,指着空位子问到:“她去哪里了?”
         “找她的同学去了。”小兵说。
          “过了半夜,座位会越来越空。”陌生人颇有经验的说:“到时候,我们在长座位底下铺一块朔料布,能一觉睡到天亮,跟坐卧铺一个样。'
                 “你说睡在座位底下吗?”中年妇女说:“那下面多脏啊。”
        “垫上几张报纸,再铺上快塑料布,枕着旅行包,你一睡起来,就顾不上干净不干净啦。”陌生人回答到。
         “那下面尽是臭脚丫子味儿。”中年妇女说。
         “人要是困急了,只有睡的心思,哪还顾得了那么多。”陌生人接着说:“在厕所里搭张床都能睡着了。”
               上车的人越来越少,所以车厢的空位子也就多起来了。一些长途旅行下来的人已经萎缩在座位上睡了。有个婴儿在梦中还发出了甜甜的微笑。陌生人对小兵说:“今天咱们挺走运,明天一清早就到柳各庄啦,咱俩睡吧。”(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6-7 07:45:46 | 显示全部楼层
陌生人把自己和小兵的旅行包从行李架上拿下来,从自己的包中取出几张旧报纸和塑料袋,走向旁边一个三人坐席,客气的对坐在上面的人说:“对不起大家,请抬抬脚,我们困极了想在下面睡觉。”
       就在他们疑惑着抬起脚时,他已经麻利地钻到了下面,迅速展开了报纸,这一切就像老鼠打洞一样灵巧。他铺好这张“床”后,就把小兵的旅行包放在一头当枕头,招呼小兵:“于小海,快进来睡吧。”
      小兵开始有些害羞,觉得睡在底下有点像大街上讨饭的乞丐。但转念一想,这么长的夜,明天大家一分手谁都不认识谁了,睡在下面又何妨。所以就蹲下来慢慢地钻了进去。他躺下来的时候觉得那“床”虽然硬了些,但比较舒服。陌生人已经钻到了另一侧的“床”上去了。他打着一串哈气躺下来,隔着别人的脚对小兵说:“要睡就睡在这三人座位下面,能翻身,还能伸脚。”
        “舒服吗?”带荸荠的中年妇女走过来低头问道。
        “舒服。”小兵说:“好像在家里睡觉一样。”
          “听我的没错吧?”陌生人显得很得意:“好好睡吧,明早我喊你。”
        陌生人熟练地侧过身子睡了。小兵开始还不觉得困,就看着自己眼前面的的几条腿,六条腿各不相同。有一个穿着蓝色牛仔裤,裤脚上沾着泥点。想必是从泥水中跑上列车的。另外的两条腿上长满了粗黑的汗毛,并且在不停的哆嗦着,好像在合着音乐打拍子。而另一双白嫩的腿则安静地与一双精美的白色皮凉鞋形成两个流畅的“L”字母,分外好看。她的小腿上半部被一条浅绿色碎花裙子遮掩着,小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后来他睡意袭来,眼前发昏,那碎花裙子则变成了开满山茶花的山坡,而多汗毛的男人的两条腿则化成了两条小河。那粗黑的汗毛,就像鱼儿一样在河中游来游去。小兵翻了一个身,就睡着了。
      小兵走在多雨的乡间小路上,一些他不认识的人与他擦肩而过,这些人有的拿着渔具,有的扛着农具,有的推着小车。禾苗在农田中茁壮的成长。麦穗向下滴着金豆子般的雨水。有个老人蹒跚过来向他打听一个地方。老人说他要去一个叫做善水的地方,说那里要召开一个会议,邀请他参加。小兵问是什么内容的会议,老人神秘的对小兵说:“跟你有关系,我不能多讲。”小兵便说:“那我就不告诉你善水在哪里。”老人小声地对小兵说,他到善水是开一个有关少年问题的会议,细评一下当今最优秀的少年。小兵说,你们又不认识所有的少年,怎么才能知道谁最优秀?老人诡秘的说,会议的主持人已经收集了全世界所有少年的个人资料,他会公开的发给与会者。小兵听完,指着远方的流云说,善水就在那云彩的后面。老人吃惊地看着天空快速飞过的流云,说。这不可能,善水怎么会在天边?我种了一辈子庄家,又如何能上得了天?小兵说,我有一个伙伴,它长着一双艳丽而又丰满的翅膀,他能带你去天边。只是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很难看见它的影子。再说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叫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呼唤它。正在说这话时,只觉得黯淡的天空忽然一道白光,就像闪电一样,接着,一只羽翼灿烂而且丰满的怪物挟带着一股风偏偏而至,那风有股暗香,仿佛是从天国花园中而来。小兵认出那正是他在桥头望见的怪物。它飞到小兵跟前,小兵用手抚摸它那光滑又温暖的身体。禁不住落了泪。他呜咽着,有很多话要对怪物说。可是又吐不出一个字来。老人神采飞扬地指着怪物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它就是你的好伙伴吗?就是它要把我送到善水吗?小兵已是满脸泪水,不住的点头。那只怪物趴在地上,老人怡然的骑了上去。只听“轰.........”的一声,天空勃然一震,一道金光闪过。怪物驮着老人离开了绿茵浓浓的人间,小兵仰望着他们远远离去,几座宫殿的影子呈现在他的面前。
 楼主| 发表于 2008-6-7 07:52: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于小海,醒醒------”小兵在陌生人的招呼中醒来。传入他耳朵的是列车均匀而又单调的“喀嚓咔嚓”的声音,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因为抬头望去看到的不是自己家那熟悉的场景。那个美丽的怪物也不知身在何处了。小兵飞快地清理了一下记忆,明白了自己是在离家出走的列车上,而那怪物则是梦的产物。他蓬头垢面的从座席底下钻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了陌生人的面前。
      “小海啊,你做什么梦啦吧?哭得那样伤心。”陌生人对小兵说。
       “我梦见一只怪物,它飞走了。”小兵说。
        天色蒙蒙亮了,陌生人告诉小兵下一站就是柳各庄。带荸荠的中年妇女经过一夜的煎熬,眼睛有些红肿,看上去无精打采。她正恹恹无力地剥着一只冰凉的茶鸡蛋。但她仍然没有忘记关心一下小兵:“睡得好吗?”
      “小兵说:”还不错。”
       小兵看了一下自己睡过的座席上的几个人,穿花裙子的姑娘不见了,脚上长满汗毛的男子斜趴在茶座上。他睡觉的姿势十分可怜。穿胶鞋的男子与一位穿军装的人相互靠在一起,睡得昏天昏地。小兵惆怅了一下,不知那个穿花裙子的姑娘在哪一站下了车,他竟毫无察觉。
     一些人聚在洗漱间刷牙,洗脸。大概是蓄水不足,很快就传来了抱怨声,因为水没了。有一个人恰好在刷牙,醉里满是白沫,不得已回来将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倒进牙缸,以解燃眉之急。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田野,一片悠悠的绿色微微的起伏着,太阳刚刚冒出头,因而天地就有几条金红色的云霓。偶尔还能看见一群鸟儿飞过。不过它们颜色陈旧,飞得很低。全没有他梦中的怪物那么夺目。
     “于小海,你下车就跟我走吧,二豆子的地方空着呢,你可以住他那。”陌生人说。
       “那多麻烦你啊。”小兵说:“我还是去旅馆吧。”
        “是我把你带到柳各庄的,怎能让你住旅馆呢?”
        陌生人说:“再说旅馆就那么几间,没有一家便宜的,你肯定没有几个钱,你要是想多玩几天,就住我们家。”
       小兵说:“谢谢叔叔,我可以在你家帮你干活。不过二豆子怎么住到你家了,你不是他舅舅么?”
       “舅舅家就不能住了吗?”陌生人问。
       “豆子的父母让他出来住?”小兵说:“我要是在同学家住一晚上,就是我妈知道了,她心里都不踏实。”
        “那是你妈呀——”。陌生人叹息一声:“二豆子他妈——”他摇摇头忽然转换了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上火车吗?”陌生人问小兵。
      “为了找个旅伴呗。”小兵想了一下说:“想找个说说话的人。”
        “孩儿啊,你猜错了。”陌生人捋了一下头发说:“我想起了二豆子,二豆子没得病以前,老是闹着坐火车出去玩,咱们家不富裕,再说二豆子放了假还得帮家里种地喂牲口,就从没让他出去过。这下他得了病,不出去也得出去了,我真后悔,孩子们愿意去哪玩儿,就让他去,万一有个意外,想去都去不成了。”
      小兵深情地望着陌生人,他越来越喜欢他了。
      火车摇摇晃晃地地停在了柳各庄小站,陌生人拉着小兵的手匆匆的奔向了车门,他说:“这是个小站,只停三分钟,要快点下车。”
       他们从车厢踏板跳下的一瞬间,觉得太阳如此明亮。出站口的铁栅栏旁站着一个穿铁路制服的人在验票。走向站口的人零零散散。
      小兵看见一个穿着破旧不堪的老汉,立在出站口的的铁栏杆边,对每一个人都要问上几句,笑上几声。陌生人小声告诉小兵,老汉姓康,是有名的疯子,他儿子十几年前犯了杀人罪被枪毙了。他就每天来火车站。说他儿子出远门了,他要接他儿子回家。(待续)
发表于 2008-6-8 01:3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快两点了,没有时间欣赏了,有机会会来好好看看的,问好先生!
 楼主| 发表于 2008-6-8 09:53:1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叶落凡尘 于 2008-6-8 01:36 发表
快两点了,没有时间欣赏了,有机会会来好好看看的,问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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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8 10: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来了,累了吧?”这是康疯子对每一个人都发出的问候。
        当地人对此大约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以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他也就可怜巴巴的逐一问候下去。轮到小兵时,他有意无意地回答了一句:“回来了,不累。”
      那疯子就猛地扑过去,死死的抱住小兵,声泪俱下地说:“我的儿呀,你可回来了,你这些年到哪里去了.........”
      陌生人连忙跑过来拉开康疯子,他又哭又闹,挣扎着不肯离开,后来验票员过来和陌生人一起费了好大劲才将康疯子拉开,康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嚎大哭起来。
      小兵受了场惊吓,出了站台还心有余悸。陌生人对他说:“你不能搭理疯子,他要是把你当成他儿子的话,你在柳各庄就别想出门了,他会走一步跟一步的缠着你。”
     “真对不住你。”小兵说:“我觉得这个老头怪可怜的,以为有人回答他的话,会让他开心一些。”
      “疯子天天都开心着哪。”陌生人说:“要不他们怎么会天天无忧无虑,除了笑就是闹呢?”
      
      柳各庄站出口的前面有个小广场,广场上停着许多柴油电动摩托车。这种车带着个帆布棚子,里面排着两条长板凳,车主们正在殷勤地招揽生意。陌生人对小兵说:“柳各庄不大,但分布较广,这一带种蓖麻和蔬菜的挺多,离县政府所在地又相对远一些,所以这种电动摩托车生意很好。”小兵问陌生人的家离这里有多远,陌生人说,坐电驴子十分钟就到,步行嘛。需要半个多小时。
       “那咱们走走吧?”陌生人以为小兵在为他省钱,就说:
         “每人才一元钱,挺方便的。”
         “我头一回来这里,想走走看看。”
         “你不累啊?”陌生人说:“早上也没吃饭,走路还有劲吗?”
          “没问题。”小兵说。
          柳各庄的主要干线就是一条比较宽的柏油公路,两侧有不少店面,各色幌子的招牌迎风飘扬。房屋多为红砖盖成,也有几栋深灰色的矮楼,陌生人说那是镇政府各单位的办公场所。
       路上的坑洼处存着积水,阳光照的它们像小镜子一般光亮,有几辆车驶过,多为卡车,上面满载着货物。由于还没到上班时间,行人很少。有一辆拉粪的小驴车停在一家公厕的旁边,不远处几个小商贩正在忙碌着早点生意。
       他们很快就出了小镇,太阳升高了,阳光变的更为鲜亮。路两旁高大修直的白杨,它们的枝影使得路面上阳光斑驳不堪,在树的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辛勤的农民已经开始在田间劳作了。小兵对所有的农作物都很难叫上名来,陌生人就一一指点和讲解给他,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他们走出了一身汗,可身上感觉还挺舒服,就像炎热的伏天,在清晰的小溪里洗了个澡一样痛快。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小兵不由得想起了梦中的怪物。仿佛再沿着这五彩丰盈的路走下去,就真会与那只色彩艳丽的怪物相遇。
        “于小海,你早上在火车上梦见怪物了?”陌生人问。
         “是的,是一只会飞的怪兽。”小兵说:“它很大,很美,很关心别人,飞起来一直能飞到银河里。”
        “小男孩就爱做这种毫无边际的梦。”陌生人说:“二豆子也是一样,他常常梦见飞机。”
       “我今天早上梦见这只怪物驮着一个白胡子老人去银河了。”
        “哦?”陌生人吃了一惊。他脸上闪过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阴云。说:“那白胡子老人长得什么样?”
        “我想不起来了。”小兵说:“反正老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他说要到银河开一个有关少年的会议,不知怎样去,后来怪物把他驮走了。”
        “天啊——。”陌生人惊愕的叫道:“他的下巴上是不是长了一颗黑痣。”
        “我记不清了。”小兵说:“我只记得那只怪物。”
         “咱们快些走吧。”陌生人突然变得急躁起来,加快了脚步。
 楼主| 发表于 2008-6-8 10:04:31 | 显示全部楼层
路边上出现了一些骑自行车的人。一辆手扶拖拉机载着十几个花红柳绿的妇女急驶而过,妇女们的笑声在车辆卷起的尘土中飞扬。小兵已经见到了前方一片房屋的影子,他想陌生人的家可能就在前面。
       走过一片玉米地,他们碰见了一个正在喂猪的妇女。她见了陌生人急切地问:“颜贵,刚到家吧?二豆子的血换上了吗?”陌生人连连摇头,说:“还没有换上,白跑了一趟,我家没什么事吧?”
      “你爹想二豆子想的心口疼,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媳妇让俺家那口子扎了几针,听说见点效,这两天我手头忙还没来得及过去看看呢。”
       陌生人几乎是小跑着往家里赶,小兵也跟着着急。这个村子东拐西弯的,一点也不规则。泥土垒的猪圈随处可见,村子也显得很脏,各种家禽的粪便到处都是。碰见陌生人的男男女女都主动地和他打招呼,而且都问同一个问题:“给二豆子换血了吗?”小兵有些为陌生人难过,因为他给家里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失望。
      陌生人走进一家干净的院落,院子里种着十几棵果树。因为品种不同,所以随风摇动的果子也就各不相同。小兵首先看见一个红眼圈的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她见了陌生人带着哭腔说:“颜贵,爹在等着你,快进屋。”
      陌生人一溜小跑的进了屋子。小冰想,也许主人家发生了不幸的事情,自己跟进去有些不礼貌,所以就站在了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那些尚未成熟串串葡萄。那葡萄青绿青绿的,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在太阳下烁烁发辉。有两只公鸡在葡萄树下掐架,将那里的土刨得像沙地一样松软。个字大的公鸡占了上风,将矮个子的芦花公鸡掐掉了许多毛。小兵不忍心看矮个的芦花公鸡受欺负,所以上前干扰了她们之间的“战斗”。个字大的公鸡果然偃旗息鼓,颇有大将风度地扬长而去了。而矮个的芦花公鸡却出乎意料地向小兵扑来,它窜到小兵的鞋面上,对着小兵的小腿就是一阵猛啄。幸而小兵穿着厚厚的牛仔裤,但他还是感到痛疼。他一脚踢开芦花公鸡,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矮个芦花公鸡丢开小兵,奔向个大的公鸡,大概是觉得刚才十分没有面子,对着远远强于自己的对手再一次发起了挑衅,这让小兵觉得十分不可理解。
        陌生人突然拍了一下小兵的肩头,他回过头来,见陌生人眼里含着泪水,带着哭腔对小兵说:“小海,求你了。我爹快不行了,他惦记着二豆子,你进去跟他说,就说你给二豆子换完了血,你是从北京跟我回来的。”
      小兵心想:“这不是让我撒谎么?”
        “求你了,他闭不上眼睛。”陌生说:“他苦了一辈子,让他走时别再为下一辈儿牵肠挂肚了,于小海,俺求你了!”
       小兵有些紧张。因为他不能拒绝陌生人的要求,他将要见到的是一个垂死的老人,他点了点头,跟着陌生人进了屋。
       一种中药味和轻声的呻吟声朝他们袭来,他看见堂屋里站着许多人。人们都在低声饮泣。跨过堂屋的门槛,小兵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白胡子老人,正在剧烈的呻吟着。他的额头上有许多汗珠,小兵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老人的下巴上长着一棵很大的黑痣,脸色分外灰白,可眼里却有一种能够穿透任何事情的光芒。陌生人将小兵拉到老人的床前,俯下身去对老人说:“爹,你放心吧,二豆子的血换上了,是这个孩子给换的。他叫于小海,是从北京跟我回来的。”
      “换上了-----.”老人含糊不清的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剧烈的喘着气,想拉一下小兵的手,小兵颤抖着把手伸了过去,并主动拉住了老人的手。他已经感到了那只干枯的手最后尚存的温度。
      老人的目光聚集在小兵身上,那目光变的温和起来,他用那种安宁的目光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出人意料地对陌生人说了一句话:“把家里的红枣,酸枣,核桃拿出来,给这个孩子吃———。”说完,他暮然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头倒在床上合上了眼睛。
 楼主| 发表于 2008-6-9 10: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最后一口气像蚕丝一样软绵。屋里突然静下来,呻吟的声音不见了,低低的饮泣声也不见了,但这种沉默只保留了几十秒钟,接下来便是撕心裂肺的嚎嚎大哭,这阵势吓得小兵直打寒战。女人们开始乱哄哄的围了过来,为刚咽气的老人穿衣服。他们把老人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来,这样老人就赤身裸体了。女人们一点也不知害羞,端来了水为他擦洗身体。她们擦得很仔细,连脚趾头都擦到了。好像要把老人身上所附着的人间所有尘埃都除去。老人干枯的身体很难看,甚至有些萎缩,小兵看了一眼老人的生殖器,不免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女人们在给他穿葬服的时候收敛了哭声,据说泪水滴到死人身上会使他的灵魂不得安宁。他们为老人穿上了红背心和短裤,然后又给他穿上了黑色的裤子和金黄色的外罩。最后给他穿上了黑布鞋,戴上了一顶黑色的瓜皮帽。老人仿佛一个老地主似的,只不过这地主跌到了,永远也起不来了。如果再给他枕旁摆上翡翠烟袋和一些金银首饰。老人便会给人一种生前作威作福的感觉,小兵望着已经死亡却又焕然一新的老人,有几种茫然和恍惚。
     很快就有形形色色的人来吊丧了。小兵得知已经死去的老人叫刘福来,刘彦贵是他的独生子。一旦知道了陌生人叫刘彦贵,他就叫他刘叔。
      刘叔没有忘记他的存在,安排小兵住在二豆子的房间里。还从灶上端了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给他喝,小兵已经饿的两眼直冒金星,只用几分钟就把小米粥喝光了。这时刘彦贵的媳妇肿着眼泡走过来对小兵说:“这是你爷爷的早饭,他没吃,留给你了,这是福根,一般人是吃不到的。你会交好运的,你享受他留下得福吧------。”
      不说还好,小兵知道了这是为死人准备的早饭后,恶心的差一点要吐出来。仿佛吃进肚里的是死人吃过的东西。小兵把碗筷放到灶台上,落寞地垂下头。
      刘叔的媳妇连续说道:“他走时你在他身边,他还拉了你的手,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也听到了,并且也是说给你的,这说明你俩有缘分,你就像他亲孙子一样。” 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你应该给他戴孝。”
      小兵抬起头,望着这个衣着整齐,面容严肃的中年妇女,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我给你拿孝布去。”刘叔的媳妇说:“不让你披重孝,你扎条白腰带,再戴一个孝帽子。”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内。小兵感到烦心,萌生了逃跑的欲望,未等他把这种选择化为行动,刘叔的媳妇已经从屋里出来了。她首先把一条长长的白布缠在了小兵腰间,在布的两头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节,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一顶孝帽子戴在小兵头上。霎那间小兵有了一种被人侮辱的感觉,他忍不住放声大哭,他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他咧着嘴,哭得鼻涕都下来了。一些人好奇的围过来看,还交头接耳的嘀咕着什么。
      “你爷都死了,不值得这样哭。”刘叔的媳妇泪水跟着流下来。说:“你别哭坏了嗓子。”
     刘彦贵也闻声而来。他身披重孝,完全就是一个白人。他上来拉住小兵,泪水奔涌而出,说:“于小海,别哭了,我知道你和我爹有缘。你在火车上梦到的那个老人就是他。他喜欢你,才托梦给你,他骑着那个怪物上天了,都是托你的福哇.......”
     小兵听着这不着边际的话,看着一个个陌生人闪动的身影,哭的激情澎湃。他被自己的哭声给震撼了。以至于停止哭泣的那一瞬间浑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他觉得胃里不再恶心了,心情也明朗起来,他戴着孝帽到院子里看木匠打棺材。
      小兵生平第一次为人戴孝,竟不是为自己的亲人。而他的哭声也被误解成了孝心,这使他觉得很荒唐。不过他开始喜欢这种荒唐了。
     人们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的操持着葬礼。有个老人拿着菜刀宰了那只刚才还在与同伴战斗的大个子公鸡。据说它年长,最有资格成为老人灵前的祭品。而小兵觉得应该杀得是那只芦花公鸡。大公鸡凄惨的叫了一声,将脖颈上滴下的血甩到红砖墙上,陡然地在地下蹬了一会儿腿,变一命呜呼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6-9 10: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院墙上的血点香梅花盛开一般。女人们忙着发面生火,仓里的米、面、油和各种做饭的家什全部被拿到了院子中央。很像忙过年的架势。一个穿黑布对襟褂子的瘦男人坐在一张枣红色的长条椅上,悠然自得的挥舞着毛笔记账。他的旁边放着一杯香茶,就差一把芭蕉扇了。所有的人中数他最逍遥,来到他跟前的基本上都是本村的乡亲。他们送来了“丧礼”,黑布,白布、烧纸、现金等等。他就把这些东西一一登记入帐,然后分门别类的放好。很有点象过去军队上的兵油子在招收散兵游勇。小兵凑过去,看他记在黄纸上的那些字,字写得圆润和谐,很像排好的算盘珠子,礼单记得也格外详细。
           
                        张志杰   钱十元        青布一丈
                        郑文桥   烧纸一匝     白布三尺
                        张树槐   钱二十元     烧纸三匝
                        柳健生   青布一丈
                             ..................................
            
         小兵不明白,帐房先生为什么不用统一的度量单位,一会儿是尺,一会儿是丈?而且他也不明白“匝”是什么计量单位。它既然可以规范白纸,想必和“叠”或“沓”意义相同。小兵想,假若自己留在家里参加一个暑期的书法学习班,没准也能写上这样一笔漂亮的好字。不过写毛笔字能派上什么用场?只为了葬礼吗?
          小兵想,既然为刘家披了孝,也就是刘家的一员了。所以他走到帐房先生跟前,拿起那杯香茶,一声不响地喝了下去。顿时觉得浑身清爽,仿佛置身于清凉的花园里一样。
         帐房先生吃惊地看着他,然后问道:“你是他家什么亲戚?但哪儿来的?”
        “我是去世老人的亲孙子,小兵拍了一下脑袋,说:“打让人烦心的银河来。”
       “什么?亲孙子?还从银河来的?”帐房先生斜着眼看着小兵。有些骇然。他回过头冲着烧火的一个胖女人喊道:“老郑家屋里的,给我喊一声彦贵,有急事!”
         刘彦贵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他因为穿了一身孝,等于穿了两身衣服。所以汗流满面,气喘吁吁。
        “彦贵。这个孩子是谁家的?”帐房先生指着小兵问道:“他为什么也戴着孝?”
        “他从今后就是我们老刘家的朋友了。”刘彦贵对帐房先生说:“他是个厚道的好孩子,是他让我爹闭上了眼睛,你不用怀疑他。”
         “他喝光了我的茶水,连个招呼都不打。”帐房先生有些不满。
           小兵说:“你的茶水真好喝。”
           “对了,这个小子还说是从银河来的。”帐房先生觉得自己被个孩子涮了。
          “他好开玩笑。”刘彦贵说:“就让他开玩笑吧.反正我爹七十大几的人了,人活七十古来稀吗,喜丧,孩子们不懂事,说些笑话,没什么。”
          帐房先生对刘彦贵一摆手说:“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说了,你忙你的去吧!”
         刘彦贵忙着给外地的兄弟姐妹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奔丧。刘彦贵的大哥在承德,大姐在郑州,还有一个妹妹在东北。要让他们在三天之内回到柳各庄确实是件难事。在是否给二姐打电话上,刘彦贵和媳妇发生了矛盾。刘彦贵认为她如果回来会弄得全家不安。因为她又自私,有什么也看不惯。再说她已经离开柳各庄五年了,连二豆子的病都不管,她还能为死人回来一趟吗?刘彦贵的媳妇说不管二豆子是她的不对,但这消息也得让她知道。她来就来,不来也缺她那顶孝帽子。刘彦贵一拍巴掌说:“我这就给她打电话,反正也是白搭,她个白眼狼,二豆子摊上她这个妈算是倒霉了。”
          小兵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二豆子的母亲在外地,不受家人的欢迎。她甚至连亲生儿子都不管,这让小兵很是纳闷。因为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关怀历历在目。他觉得人世间,不会有那么冷血的母亲。刘家兄妹之间的隔阂在丧礼初就露出端倪了。(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6-10 19:06:48 | 显示全部楼层
锯声和斧声响起来了,院子里又多了一份热闹。木匠师傅在飞快地刨着木板,雪白的刨花像浪花一样飞舞。这时,一个满身淤泥的孩子被一个女人给领进了院子。他光着身子,脸上满是污泥,两个鼻孔涨得很大。他显得很不高兴,那扯着他的女人贴着他的耳朵对他说:“中武,你爷爷走了,你得给他戴孝,婶婶给你换上孝服,行不?”
    被称呼为中武的孩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着滚嚎嚎大哭,刘彦贵闻声过来,给了他一巴掌,骂他不懂事。他就哭得更加无法无天了。他的泪水弄脏了脸、脖子和胸脯,使得他身上脏的面积不断扩大。大人们由着他哭闹,待他的鼻涕眼泪减弱后,终于被领到了水井的旁边,为他洗净了那满身的污垢,然后为他披上孝衣。他个子太矮了,目光中含着一种哀怜,加上这一身白衣,仿佛是只小羊羔。他嚷着饿,于是有人送来一张大饼,他撕开吃着,吃噎了,就怪叫着跑去喝帐房先生的茶水,给杯子里弄的脏乎乎的,尽是食物碎屑,气得帐房先生直嚷着要重新换茶水。他这一嚷不要紧,中武又搞翻了账本前面的墨盒,使得账本污了一大片。他手忙脚乱地拎着账本骂中武:“小兔崽子,你总是让人讨厌,还不如躺在泥塘里呢!”
   中武扔掉了吃剩的食物,很委屈地说:“你们以为我愿意回来?是婶子把我骗回来的,她说豆子哥哥回来了,还说他给我买了一架飞机,我一进院子就知道上当了。爷爷死了,还让我穿这破衣服...........”他极不慢的揪着孝服,恨不得把它撕碎。
    帐房先生的账本被墨汁弄得辩不清字迹,彻底成了一本糊涂账。他懊悔的挨个问送礼的人,你送了几匹纸,几仗布,多少钱?弄得别人很不愉快。中武还嫌不够乱,又去扯那些白孝布玩儿,结果把别人送的白布一一展开,揉成一团,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上面,就像只小鸟坐在鸟窝里一样。小兵看他那顽皮的样子,有几分喜欢他,就过去和他说话。
       “你叫中武吗?”小兵问
         “我不叫中武,还你叫中武呀。”他口气很大地说。
         “你几岁了?”小兵问。
         中武指着不远处的芦花公鸡说:“我比它大四岁。”
          “它几岁了?”小兵问。
          “才三岁。”他反问道:“这回你知道我多大了吧?”
           小兵笑着说:“你七岁了呗。”
           中武说:“算得还行,不过我不认识你,你是哪里的,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我是从狮城来的。”小兵说:“我是跟你爸爸一起过来的。”
          “我不知道狮城,我知道北京。”中武问:“你去过北京么?”
            “没有去过。”小兵回答到。
            “我也没有去过,豆子哥哥在北京,爸爸去了好几趟了,就是不让我去,我都不想回家了。”
            “你爷爷死了,你怎么不伤心呢?”小兵问。
             “又不是我让他死的,他死了想睡棺材,我也管不着。”他指着小兵身上的白裤带说:“你也带着破玩意儿?”
           “小兵说:“是他们给我戴上的。”
              “他们给你钱了?”
              小兵摇摇头。
             “那就不给他们戴。”中武气哼哼的说道。
      帐房先生提着面目皆非的账本,重新回到院子里。他看见中武把别人送的白布弄得乱七八糟,气得愈发厉害了。他不由得冲打棺材的人说:“来个人呐,把这个小王八蛋给我弄出去。”
        中武这回找到了离家的理由。他猛的站起来,说:“我这就走。谁要再叫我,谁是王八蛋。”他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孝服脱得干干净净。这下他几乎赤身裸体了。他飞快地出了院子,动作灵巧,就像只山猫。
       “中武把孝摘了”有个中年妇女对刘家人说:“戴了没有半个时辰。”
      刘彦贵正在同家里商量丧葬事宜,闻讯后赶出来找中武,哪知他已经无影无踪了,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唉,由他去吧,他要是有二豆子一半懂事就好了。”
       小兵很想跟着中武出去看看,瞧瞧他在泥塘里搞什么名堂。但一想自己身上又孝,出去不方便,何况他也不知道泥塘在什么地方,所以一时呆在院子里,像个木头橛子一样。这时,木匠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说:“你别闲着,帮我把刨好的棺材板竖到墙根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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