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怪物》

斜阳

小兵坐在阳台上的躺椅上，感受着正午阳光灼人的照射，他的心却又和气温迥然相反，并产生出了一丝寒意。王勇会不会说谎？他在问自己。后来觉得对朋友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想法，于是就趴在窗台上观望起鸽子来。
    楼下姓范的一家养了一大群鸽子，鸽子们成群结队的每天飞翔许多次。有时候鸽子们从窗户前呼啸而过，会把屋内的阳光搞得支离破碎，使屋子暗淡下来。小兵很愿意听它们飞翔的声音，呼噜噜的，像一群饿极了的人在喝稀粥。不过父亲讨厌这群鸽子，他说被饲养的鸽子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野性。也许鸽子们感到了张金生不友好的态度，他们便纷纷落在张家的窗台上拉屎。把窗台弄得白花花的，使得张金生不敢开窗户。小兵在鸽子的飞翔声中不由地落下泪来。他想到了刚刚过去的雨夜，想起了站在食品店的窗外看马英那“奶声奶气”的演唱，想起了王勇所说的一切，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感到心酸、忧伤、甚至还有些屈辱。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样百感交集的感觉。
      小兵哭完以后，心里好受了许多。他决定到王勇小姑所在的书店走一趟，想证明一下那里有失去扉页的《世界名花》画册。假如有，自己送的那一本是不是不在其中。因为他记得自己是用黑色碳素小楷笔写的赠言，写完以后，他恋恋不舍地翻看画册，手上残留的墨水不小心弄脏了一页。记得那页是墨西哥的名花仙人掌，它生长在墨西哥南部的著名坎昆沙漠里。它无畏烈日，顽强生长，最高可以长到十米以上。他喜欢它们那顽强的性格以及那顶天立地优秀品格。它那浑身长满尖刺的身躯，就像沙漠的守护神一样，给人带来一种快感。
     公交车内十分的拥挤，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为肢体的接触而发生了口角，女人说男人有意挤自己的胸部，可男人说他没有转身的空间，只能如此。于是，他们俩就在售票员鹦鹉学舌般的报站声中，唇枪舌剑地争吵了起来。车到了人民公园，下车的人多了一些，车内的拥挤现象得到了缓解。那男人终于可以坐下了，他们才停止了争吵。车窗外到是卖冷饮和卖西瓜的小摊，由于暑假才开始，所以街上行走的中学生比平时多了很多。不远处，有一大伙人正围在一起，观看民警在处罚一个违章停放的黑色轿车。
     小兵在图书馆站位下了车，他朝王勇小姑所在的书店走去。这时他的心反倒不由自主地跳起来。不过他想，王勇的小姑并不认识自己，自己翻看任何书籍都是正常的行为。
     书店里的人很少，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正坐在书款台前摆弄着电脑里的游戏。小兵直奔主题，朝买画册的方向走去。书店开放式的售书，可以使每个人随心所欲地翻看任何一本书籍。果然有《世界名花》画册，总共有四本，也许已经卖了不少。小兵拿起一本翻看扉页，果然被撕掉了，然后他又翻到有墨西哥仙人掌的那一页，没有发现被磨水污染了的痕迹。他首先松了一口气。她放下这一本，继续翻看第二本，还是没有被污染的痕迹，他又松了一口气。小兵翻看第三本时，心情已经有了几分明朗，没有扉页，有墨西哥仙人掌的那一页也没有讨厌的污迹出现。这使得小兵觉得墨西哥仙人掌更加与众不同，更加漂亮。他摸了一下仙人掌上面开着的粉色花朵，仿佛已经从花蕊中闻到了一种令人陶醉的芳香。只剩下最后一页了，小兵有些紧张了，他想干脆走了算了，留下一个悬念，还不至于把马英想得太坏。要么就坚持看完，弄它个水落石出。结果她选择了后者。他拿起第四本画册的时候觉得它沉甸甸的，而且心跳加快。他先看扉页，依旧被撕掉了。小兵的手出汗了，他不敢马上翻看有仙人掌的那一页。所以他从第一页慢慢翻起，他首先看到的是长得少女一般荷兰郁金香，它的花朵上面有几粒水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仿佛是几粒珍珠挂在少女白嫩的脖子上。它的主枝旁边有几只花蕾含苞待放，仿佛是母亲爱抚下的女儿们，继承者传统的典雅和高贵。
       接下来是形形色色的花卉。
       小兵这时觉得世界上的花卉太少了，他不希望这么快就把它们翻过去。因为接近墨西哥仙人掌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他有意在缅甸罂粟花那页停了一段时间，罂粟的艳丽和娇嫩给他一种恐惧的感觉，在他眼里，仿佛这花正慢慢的退去颜色，露出的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毒果。小兵有些恶心，转换目光去看那朴实无华的意大利向日葵，最后他屏住呼吸翻到了最关键的一页，结果他看到了黑色的墨迹。它明显地出现在墨西哥仙人掌的顶端，好像一只黑色的苍蝇，正在戏弄仙人掌。小兵闭上了眼睛，他凝神思考了片刻，打算再证实一下自己看到的是否真实。他再次睁开眼睛，那黑色依然顽固地坚守着阵地。千真万确，就像黑色岩石一样坚固。（待续）

斜阳

售货员见小兵反复翻看这几本替人代卖的画册，便走了过去。他是个中年男人，脸上白净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秀郎眼镜。他慢声细语地问道：
     “ 小伙子，想买画册？”
      张小兵没有反应。
       “你要是诚心买，给你八折优惠。”
       小兵仍然没有反应。
       “干脆这样，七折吧！”
        小兵还是没有反应。
     小兵默默地站了很久。这时售货员好奇地走到他的身旁。
       “我想问你，这上面真有黑色的污迹吗？”小兵问。
       售货员低下头，扶着眼镜看了一眼小兵，说：“要不怎么打折出售呢？这样吧，五折给你。”
      小兵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被击碎了。他知道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伤心地放下那本画册，呆若木鸡般的走出书店。大街上车来车往，人声鼎沸，各种小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兵走上一座小桥，望着下面被污染的流水，觉得心情糟糕极了，好像有一大块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胸口。他想，“老色”真应该好好摸摸马英的腰。
     小兵在街上一直逛到太阳西下才回到家里。
      父母都下班回来了，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饭，见小兵，问：
      “今天你到哪里去了？”
       “没有事。”小兵答非所问。
      “作业写了吗？”
        “没有事”。小兵再一次答非所问。
       母亲只是习惯了如此发问，她并不在意小兵如何来回答。
       小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写字台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呆。左家的鸽子又开始飞翔了，呼噜噜的声音旋风般的传来，他听着那动感的声音，有一种要哭的想法。他想，中午在阳台上泪水还未流完，于是接着流起来。留着眼泪肯定是不好的事情。他便尽情地哭起来。天色已经由灰色变成了黑色，他也没有了泪水。
     
    晚饭吃得很沉闷，父亲把一根蒜苗蘸着醋放进嘴里，小兵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他觉得父亲的胃有问题，怎么能吸收那么多的醋呢？母亲边吃边打量小兵，好像觉察出了什么，就问：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我哭了。”小兵冷静地回答。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哭？”母亲有些吃惊。
   “没事，不为什么。”小兵索然无味的推开饭碗。
   “不为什么，你哭什么？”父亲说：“怎么能平白无故的哭呢？”
     小兵站起来说：“没有什么。”

      张家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这时有人敲门，张金生收敛了怒气，将脸上的表情重新整理了一下，平和的去开门。
     是战战兢兢地的刘峰，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猫，是踏雪。
     “你看看，你看看------”刘峰张口结舌地说：“昨天就听见床下有动静，没有太在意。今天床下又有动静，我妈非说闹鬼了，说让我去殡仪馆给我爸爸烧烧纸，硬说我爸缺钱花了。我壮着胆子爬到床下，原来它在床下正在吃一块西瓜皮，你说怪不怪？它怎么会跑到我家来了？”

斜阳

张金生见了喜出望外地说：“没丢就好，没丢就好，我还以为.........嗨，你进屋来坐嘛，还没有吃饭吧？”
       刘峰说：“它把我吓了一跳，它怎么会有四只白色的爪子呢？我妈说这猫怕是白狐仙变的。”
      “狐仙变的？”张金生生怕它再逃走，连忙从刘峰的手里接了过来。然后对刘峰说：“快，快进屋。”刘峰进门时由于慌张，被门槛绊了个趔趄，他摇摇晃晃的像个醉汉，进屋后张金生连忙把门关上。
     踏雪大模大样地向厨房走去，仿佛它是这里的主人，吃任何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它跳上饭桌，将一块吃剩下的鸡肉扯到地上。董琳讨厌的望着它，然后对张金生说:
          “它回来可以，不过要铰掉它的指甲。”
      “我可不敢铰。”张金生说：“要铰着它的肉怎么办？”
      刘峰说：“让我来，给我找把剪子来，我不会铰着它的肉。”
      张金生说：“让它吃完肉再铰吧。”
       于是几个人没有任何办法的看者它吃剩肉，它旁若无人的叼着肉转着圈，使地板被油污弄脏了一大片。董琳忍不住说了一句：“真恶心。”
      “小兵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吗？"张金生为踏雪开脱竟拿儿子做比方：“这边刚尿完，那边就拉了。”
      刘峰在暗暗发笑。
     小兵为着父亲的荒唐想法而觉得万分可笑，可是笑不起来。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小时候的一个电动玩具飞机给拆了。他在拆东西的时候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所有的零件被拆得七零八落，该发音的无法发音，该腾飞的无法腾飞，便成了哑巴，变成了瘸子。小兵觉得还不过瘾，又把一个半导体拆了，那零件密密麻麻，拆起来很费力气，他在专心致志做这件事的时候。刘峰已经铰完了踏雪的指甲。母亲收拾完了碗筷，父亲习惯性地摇着他那印有动物（熊猫吃竹子）的扇子，刘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神东张西望，有些飘忽不定。
      ”刘峰还没吃饭吧？”董琳友好地发出了逐客令。
       “我不饿.”刘峰看不出事来，一点也不开窍，说：“真闹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天天吃饭？”
      “因为身体需要。”张金生说道。
       “有时饿着的时候也挺好的。”刘峰跟着说。
       “那是你还没有真饿。”张金生说：“饿到底就能把人饿死的。”
        “刘峰哆嗦了一下，又问：“你们说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为什么都要成家？”
      “不成家也成呀，除去当和尚呀，吃斋念佛。”董琳心想：“别糟蹋小尼姑就行。”
      “我有时老也想不明白------”刘峰还想说些什么。她的老母亲喊他吃饭的声音从对门传了过来。张家夫妇同时松了一口气。
       小兵终于使半导体解体了。小兵想：以往里面发出的声音全部逃走了，声音不存在了。这使他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声音的虚假消失，使他觉得发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也没有任何东西限制他了。这空空如业的感觉使他睡意浓浓，他连台灯都顾不得关上，连衣服都没脱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小兵在来到了一座灰色的石桥上，天色灰暗，流水声好像人哭泣，很多人正站在桥上流眼泪。他们全部穿着黑色或是灰色的衣服，小桥上面撒满了纸钱，人们正在为什么人出殡。哭声穿得很远，马车上载着灵柩。这时周围的哭声再一次爆发了，山呼海啸一般，震耳欲聋，小兵觉得要窒息了，身体好像过电一样，他想尽快躲开这个地方。可是周围的人格外的拥挤，使他无路可逃。正在他万般无奈的时候，突然天上一道白光，紧接着，一只五彩斑斓的怪物展翅飞来，它发出一阵阵的怪叫，朝送葬的人群撒下一片奇怪的声音。小兵欣喜地看着它飞到了自己的头顶，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提了起来。双脚不由自主的离开了地面，他随着怪物一直飞向蓝天，洁白优雅的白云像莲花一样盛开小兵还没有见过如此美妙的天光。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下骑着的怪物，它的毛发在阳光下烁烁发光。他们飞过田野，山峦，然后来到了海边。海天一色，使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是在仙女般的飘过天宫，还是在海底的龙宫？他只是觉得在飞，并且能感到怪物的温度，有种热乎乎的感觉。这使他格外感动，动情地流泪了。
       小兵醒来时，觉得枕巾湿了一片，他无疑在梦中哭过了。天还没亮，他并没有完全醒来，也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了？也顾不得想时间了，只想刚才梦里的那个怪物。他在黑暗中四处观察，他明白那怪物已经随着梦醒而消失了。
      张家的动物标本僵硬，冰冷，尤其是一些长了羽毛的动物标本，羽毛枯干，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这和骷髅有什么不同？梦中那只让他感到有温度的怪物是那样的美丽！

芭蕉叶下

马英为何要窃歌为己？其中一定会有原因吧，继续期待！

斜阳

小兵是在梦醒了之后决定离家出走的，因为梦中的景象实在是太迷人了，他不想让它中断，在狮城和家里面他是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那种奇妙的感觉的。
    逃离的愿望一旦产生，小兵就兴奋得不能自己，至于要到什么地方去，他毫无目标。不过他想，一上路就会有目标的。小兵接着想旅游需要的东西，衣物，药品、手电筒、喝水杯、洗漱用具等等，直到天亮了，他才想到更关键的东西----钱。
     钱怎么解决呢？如果向父母要，数目太大的话他们肯定有所怀疑。如果隔三岔五的要，等要齐了假期也就结束了。钱困扰着他，他明白了，大人们之所以颐指气使地操纵孩子，就是因为他们享有金钱的支配权。如果自己悄悄地从父母的抽屉里拿钱，这就和偷没有什么两样了。没有钱是走不了的，没有人会让自己乘车，住宿，恐怕连口饭也吃不上。怎样在短时期内弄到一笔钱呢？如果父母把假期培训的费用用于他的旅游给有多好啊。小兵一筹莫展，这时她听见母亲的房门响了，母亲去了卫生间，不久她又去了厨房。小兵听见了煎蛋角的声音。小兵拉开窗帘，左家的鸽子正嗡嗡的飞过，这是一个阴沉沉的日子。小兵走到卫生间洗脸。这时父亲起来了，他大约又熬夜研究动物标本了，精神有些恍惚。踏雪蹲在冰箱的旁边，眯着眼睛，让人怀疑它是在用假寐来谋求新的企图。
       小兵在假期很少与父母一起吃早餐，他每天早上基本都要睡到八九点钟才起床，所以当他坐在餐桌上事，父母都用意外的眼神看着他。
     “小兵，怎么起得这么早啊？”母亲问。
      “不为什么，睡不着。”小兵说。他眼看着父亲将一个炸得很嫩的荷包蛋放到醋里，就仿佛看见新买的衣服没放到了污水里，痛心而又难过。
       “本来今天你应该去补习语文的，父亲用筷子将荷包蛋在餐碟里翻了个个，继续说道：“昨天一忙，抽不出时间，就没有给你交补习费，好在这个班随到随学，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就像看循环电影一样？”小兵不无嘲讽地问道。
      “你怎么会忙成那样？”母亲极为不满地说：“小兵的事应该先去做的。”
      “可是图书馆昨天从外地运来了一车孔雀标本，那么多人都等着要它们的羽毛呢，馆长派我写标本解释词，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怎么？你们图书馆有又卖起标本来了？你们的馆长不是喜欢收藏陶瓷吗？怎么会对动物标本感兴趣呢？怕是受了你的感染吧？”董琳不停地说道。
      “听说是他女儿要收藏，要搞什么羽毛插瓶艺术。”张金生把荷包蛋放进嘴里，滑出的醋汁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来。他便用手去擦，样子十分滑稽。

斜阳

小兵开始打点行装，他从墙角的一个柜子里翻出一个黄色的旅行包，然后把他需要的东西一样一样的装了进去，很快旅行包就鼓起来了。小兵想了想，又把两门重要的暑假作业带上，他环顾左右，将要离开时，踏雪跑到他身边，哀怜的对着他喵喵直叫，眼里透出乞求的目光。
      “我要出去旅行，带上你可不行。”小兵伏下身去拍了拍踏雪说：“我走了以后，爸妈肯定没有说话的引子了，你留在这里还能成为他们拌嘴的原因。再说了，我爸如此看重你，我要是把你带走了，我爸还不急坏了呀？”
     踏雪恋恋不舍地跟着他到了门口，小兵想了想，指着阳台的窗户说：“你要是真想离开这里，就从这里跳下去."
         踏雪气馁地重新回到冰箱前，小兵又思索了一阵，想想还有什么拉下的东西没有，这时他猛地反映过来，应该给父母留个条子，不然父母发现他失踪后，会急疯的。说不定会认为他出了事故或者被人贩子拐跑了。他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公安局的失踪者人员名单中。小兵给父母留了这样一个纸条。

          爸爸妈妈：

           我利用暑假出去旅游了，开学后我肯定回来。请您们放心，我已经是大人了，应该出去闯一闯，为我想您们会支持我的。假期作业我也带上了，踏雪想着跟我走，我没有带它。假如您们回来发现它不在了，它是从阳台的窗户逃走的，我没有关阳台的窗户，因为我给了它许诺。

                                                                                                                                                     小兵
                                       
              离开狮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慷慨地大开方便之门，小兵直奔火车站。因为汽车站最长的路途不过是几百公里之外的杜林镇。而他需要的则是天高地阔的远方.(待续）

芭蕉叶下

今晚又见更新，高兴！ 辛苦！

斜阳

火车站售票厅乱哄哄的，空气浑浊的令人喘不上气来。小兵排在了售票窗口队列的后面，有人在鬼鬼祟祟地问购票者买不买卧铺票？还不止一个，看来票贩子人数不少。还有做出痛苦表情的乞讨者向他伸出一双肮脏的手，口中说着：“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小兵将脸扭向别处。因为他听父母说过，这样的乞丐吃喝不愁，只想靠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来填充自己的腰包。卖冷饮的老太太叫声很是悠扬，给人一种误入幽巷的感觉。卖旅游交通图画册和列车时刻表的老人则是步履维艰，看来他的生意跟他泛白的嘴唇一样干燥，无人问津。小兵在东张西望之中接近了售票窗口。他递过去二百元钱，售票员问：
     “去哪里？”
      “远一点的地方。”小兵说：“能在火车上呆一夜的车票。”他接着说：“最好马上就能上车。”
      “不知道去哪里卖什么票啊？”售票员说：“别在这里胡闹，下一个。”
      “我没胡闹，我只是不知道去哪里更好。”小兵说完，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那你跟我去柳各庄吧！”排在小兵后面的一个年轻人说：“两点以后上车，明天早晨五点多到站。”
       “那就买到柳各庄庄吧。”小兵不情愿地说道。
        售票员也懒得再问什么了，他很快丢出一张票，并找给了小兵80元钱。
      小兵离开了排队的行列，等那年轻人买完票走出来 ，他问：“去柳各庄得用多少时间？”
      “大概十四，五  个小时吧。”那人说。
       “柳各庄在什么地方？”小兵问。
       “柳各庄嘛......"那人不解的回答道：“柳各庄当然在柳各庄了。”
        小兵心想，他大概遇到和父亲一样思维出格的人了。
        小兵跟着他朝候车厅走去，边走边问陌生人：“柳各庄离我们狮城有多远呀？”
        那人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十四，五个小时
能在火车上呆一晚上。”他看上去心思很重，小兵想，和这样的人同行也许给自己带来倒霉的事情，他便想着要去退票，重新选择另一个地方。
      他们到了候车室的厕所时，小兵正想脱身离去，，陌生人把自己的旅行包交给小兵，说：“帮我看着点，我进去小便一下，都憋了半天了。”
      小兵不情愿地呆在原地为他看着旅行包。厕所里的尿臊味儿肆无忌惮地流窜着，使路过的人紧紧地捂着鼻子。小兵想。这人能如此放心的爸包交给他看管，说明对自己非常信任。小兵看出这个陌生人很老实，甚至有些愚顽，如果他拿着这旅行包走掉了可怎么办？
      陌生人从厕所出来后，面色好看多了，他从小兵手里接过包对小兵说：“你也进去撒一泡吧？”
      小兵笑了，他摇了摇头。
      “中午了，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能上车。”陌生人说：“我包里有面包。要不，再买两碗茶水，咱们先垫补垫补？”
      小兵想，这人已经把自己当成旅伴对待了，实在没有再变换行程了。就说：“好吧。”
      他们见两个妇女刚好腾出一个座位，就连忙上去把它占领了。小兵说：“你在这里看包，我去买矿泉水。”
      “别买那种颜色像酱油的水。”陌生人说：“忒贵不说，喝完了还从鼻子里面冒怪气。”
     小兵知道他说的是可乐，就说：“放心，我只买茶水。”
     小兵等了十几分钟才买来瓶装茶水，因为一个女顾客和服务员吵起架来。顾客说服务员少找给了她十元钱，服务员则说没有少给，两个人争吵不出个结果来，结果顾客让了步，对服务演说：
     “留着那十元钱，买点药吃吧。'
          “姑奶奶身体棒，吃嘛嘛香，就是不吃药。”服务员撒泼地叫喊着。
      “那就留着钱找野汉子吧。”顾客的吐沫星子四处乱溅。
       “姑奶奶年轻漂亮，不像你个老骚货，叫人玩了还得倒贴。”
       顾客觉得在闹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所以就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小兵这才上前买茶水。
     候车室的喇叭里不时传来列车到站或是晚点的消息。小兵吃了半个面包就没有胃口了。那面包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干巴巴的咬一口直掉渣，弄得小兵满身都是。陌生人倒是吃一口面包喝一口茶水，感觉十分带劲。吃完，他仿佛有些疲倦，望着大厅门外说：
      “好像要下雨了。”
       “反正坐车又不怕下雨，没关系。”小兵说。
        “小兄弟，你不知道，下雨天火车晚点得多。”陌生人说
         “晚就晚吧。”小兵显得无所谓。

斜阳

“你不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吧？”陌生人突然问到。“你一个人逃出来，连要去的地方都不知道，你家里人要是知道了还不急坏了。”
     “我给他们留了纸条。再说现在通讯也方便，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今年多大了？”
      “快十六了。”小兵故意往大了说。
       “你叫什么？”
       张小兵不想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他，怕他节外生枝，把自己的情况向车站执勤报告，而使他的计划前功尽弃。便说到：“我叫于小海。”
       “你离家去干什么？”
       “旅游啊，到处看看。”小兵回答完，觉得在这种无休止的逼问下，也许自己要露出破绽。他不能老是这样被动，于是他开始盘问陌生人。
       “你从哪里来？”
        “北京。”陌生人说。
         “北京，小兵看他那土里土气的穿着和毫无规矩的举止，不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便说到：“我还没有到过北京呢。”
       陌生人凄凉地说：“北京有什么好去的。”
       “你去北京干什么去了？”小兵接着问。
        “配对。”那人显得很神秘。
        “配对？配什么对？”小兵糊涂了。
        “配血对。”陌生人清晰地说道。
         “什么叫配血对？”小兵进一步追问。
         “不愿意跟你讲这事。”陌生人的脸上抽搐了一下，说：“心里难受。”
         候车厅的电子钟已经指向下午一时三十分，陌生人突然对小兵说：“你看着包，我再去撒一泡。"
            “你不是刚刚撒完吗？”小兵起了疑心。
       “马上就要发车了，这里不是始发站，人多的很，上车后去厕所很难。”他有些难为情，说：“我一出门尿就多。”
       “那我也去一次。”小兵说：“先预备着。”
       “那你先去，你回来我再去。”陌生人说：“要不没有人看东西。”
       “包又不沉。我们背着去。”小兵说。其实小兵只想跟踪陌生人，以防他偷着打电话或者找车站执勤人员说明情况。
      一切平安无事，他们两个一起背着旅行包进去解了手。出来后，他们要乘坐的车已经开始检票了。乘坐这个车次的人们蜂拥而至，挤到了检票口门前，你推我搡，有的小孩儿被挤得哇哇大哭。陌生人拉着小兵的手，生怕两个人走散了，他的手出了很多汗，小兵的手被他的手攥的粘粘的。他说：“你不用拉我，我跟在你的后边，丢不了。”
      “咱们得去抢座位。”他将嘴巴对着小兵的耳朵低声说到：“九号车厢肯定有空座。”
      “你怎么知道？”小兵问。
       “因为九号车厢是补票的地方。做过路车的人爱逃票，检票的一来他们就躲进厕所或是别的地方，他们不敢坐在补票员的眼皮底下。”
      “你常出门？”小兵很佩服他的经验。
       “我家有个亲戚在列车段工作，听他说的。”
      检票口的铁栏栅门一打开，刚刚安顿下来的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人们大汗淋漓的往前涌去，小兵觉得自己不是用脚在走路，而是被人们挤到了前面。一过检票口，人们就开始奔跑，刚刚架起的天桥被震得晃荡作响，
      他们果然在九号车厢找到了空位子，是挨的很近的面对面的位置，只是不靠窗户。他们已经相当满足了，陌生人取出一个很大的水果罐头瓶子，说：“我去茶炉，灌些开水，你带杯子没有？”
     小兵从自己的旅行包中取出一个水杯，陌生人接过来，说：“这么点儿个东西，两口就喝光了，以后再出门带个大的。茶炉的水有限，你不打足了，中途就没得喝了。”
      小兵笑着说：“下次一定带个大的。”
      狮城火车站是个中等站，所以停车的时间有五分钟左右，小兵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有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
      火车终于在嘈杂声中缓缓的启动了。

斜阳

车外细雨蒙蒙，一些单调陈旧的场景被列车一掠而过。站台旁白色的房子，红色的天桥，
，深绿色的站台售货亭，离铁轨不远处摆放的凌乱不堪的货物。雨中的行人都在伞底下缩着脖子，好象是被寒霜打蔫儿了的茄子。
      陌生人终于回来了，由于火车的震动，他的步履看上去有些晃荡，两手端着水杯左右摇摆，像个变玩戏法儿的，他把水杯放在茶桌上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
     “等了半天，水也不开，我摸了一下挺烫手，就打来了。”
      “这样喝水不卫生，会闹肚子的。”小兵说：“不过没关系，我带着药呢。”
       “哪有那么金贵？”陌生人坐下后说：“我在家里从来就没有喝过开水，也没得过什么病。”
       “喝半开不开的水会得胆结石的。”小兵说。
        “谁说的？”那人问。
       “我妈妈说的。他的医学知识很丰富。”小兵不好意思的笑了。
        渐渐地，狮城的马路和楼房已经全无踪影了，不一会儿火车就出了狮城的地域。远远近近的都是绿色。高处的绿色是树木，低处的绿色是田野里的庄稼。雨后的绿色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多情，小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快，不由得酣畅淋漓，哼起了小时候妈妈交给的一首儿歌。
                                   
                                                                      蝈蝈闹洞房
                                                                     主人以为鼠
                                                                      放猫抓老鼠
                                                                      不见老鼠影
                                                                      只听蝈蝈叫
                                                                      猫儿泪汪汪。

        “蝈蝈怎么那么坏啊？”陌生人听懂了儿歌的内容，说：“还装老鼠进洞房，简直成精了。”
         坐在陌生人邻座的一个姑娘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陌生人的脸唰的一下变红了。
他用手拢拢头发，又拽了拽衣服，显得不好意思。这时小兵才细细打量他的这位旅伴。 长方形的脸，小小的眼睛，下嘴唇比上嘴唇要突出一些。给人一种受了委屈的感觉，他的颧骨挺高，脸显红色，而额头和下巴则显得发灰，看上去不很协调。他的耳朵长得很长，很薄，说话时耳朵边随着头一起颤动。他的脸看上去已经多日没有洗过了，小兵一琢磨，也难怪，那些粗黑的鼻毛从鼻孔里露出来和胡子相处衬托，简直就像一个垃圾场。
     陌生人喝了几口水，然后用舌头舔舔嘴唇，对小兵说：“你说喝凉水会的胆结石，还能得别得病么？”
        “别的？”小兵含糊地回答：“我想肯定还会得好多病。”
        “真的吗？”陌生人尖叫了一声，而且拍了一下桌面。
         “二豆子就爱喝凉水，从小就爱喝，喝的小肚子圆鼓鼓的。
         “二豆子是谁？”小兵问。
         “二豆子就是二豆子。”陌生人回答道。
          “我是问二豆子是你什么人？”小兵觉得很好奇，又感到这其中必有故事。
      “我是他的舅舅，他是我外甥。”
         “他多大了？”小兵问。
         “十岁了。”  陌生人叹了口气说：“没准他就是喝凉水才落下的病根儿，渴了他就喝凉水，还不爱吃热饭。嗳。”他拍了一下大腿，一副后悔的不得了的样子。
       “二豆子得了什么病？”小兵追问。
         “血病，大夫说是什么白色血病。“陌生人显得很奇怪说：“二豆子的血明明是红的，怎么会是白色血呢？”
         “是不是白血病。”小兵问完后有些后悔。
         陌生人点了点头说：“对了，就是白血病。”
       “他怎么会的这种病呢？？小兵感到头上一阵冰凉，说：“是遗传的吗？”
       “大夫说了，这病不遗传，再说俺一家子人，从来没听说过上辈有谁得过这怪病，偏偏让个孩子得这病，老天真不公平。”